離。今天,進入了戰爭的上官峰日以繼夜地思念著柳溪的音容笑貌,他和她之間發生過的全部往事,突然熱淚涔涔地想:去年深秋他從部隊回家探親時同柳溪相處的一段時光,竟成了他十七歲的生命中僅有的輝煌節日。
然而值得他反覆咀嚼回味的約會卻只有一次。
那是一個星期六的黃昏,太陽下去了,天色卻還明朗,一大片渲染著金黃的落日餘暉的美麗的羽狀雲炫耀似的懸在瓦藍的晴空裡,久久不肯離去。晚飯過後,上官峰又早早來到離家不遠的一座小公園門前,等候柳溪。自從他回到家裡,每天黃昏總要和柳溪在這兒見面。柳溪的父母並不介意他們的行為,上官峰十七歲,女兒十六歲,還是兩個孩子。他們唯一的要求是柳溪必須在九點以前回家,她剛上高三,明年要參加高考,不能耽誤第二天上課。啊,他們還像小時候那樣在一起玩,一次柳溪的媽媽對上官峰的媽媽說,小貓小狗一樣,扯著手去吃冰淇淋,然後沿馬路邊朝城河上的大鐵橋那兒逛,說呀笑呀,嘻嘻哈哈,肩膀都不碰一下,親家母你放心好了。
第48節:《穿越死亡》第一部(48)
就是上官峰和柳溪兩個人也不把自己看成大人。他們畢竟沒有長大,每天黃昏在公園門前聚一次是因為兩人高興這樣做,彼此會感到十分快樂,至於別的,對他們來說仍很遙遠。但同去年相比,他們到底是長大了一歲,就朦朦朧朧地覺得,心裡比去年多了些模糊的渴望和衝動。柳溪家的晚飯總比他家遲,她還必須做完功課,才會一邊用花手帕擦著嘴,一邊急匆匆斜穿過馬路,向他奔來。柳溪過馬路從不走人行橫道,每次他總是那麼擔心她會被汽車撞上,但每次她都能靈巧地從車流的隙縫間平安地鑽過來,讓他高興。他們當然不會有什麼越軌之舉,對他來說,柳溪來了,這就夠了,這就是邏輯上的完美。他們照例會到公園門前的冷飲亭裡買兩客冰淇淋,然後向東北城河上的大鐵橋散步。柳溪從來不會規規矩矩地走,她的兩條細長的腿快樂地蹦著,跳著,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忽然又環繞他兜起圈子,再不就退著走,嘻嘻哈哈地笑,吃著冰淇淋,明亮的眼睛欣賞似的望著他,嘴裡不停地講一些純屬十六歲女中學生的可笑話語。他不用聽她說些什麼便明白,她想表達的僅僅是一種發自兩人內心的共同的喜悅,對於黃昏、城市、車流、樹影、晚風,對於青春和彼此心底那種隱秘的卻十分清楚的愛情。柳溪腦後短辮上的金色蝴蝶結隨著她的靈巧的跳躍上下翻飛,短不沒膝的花裙裾騰挪閃搖,不時將一些凌亂的白皙送進他的眼簾,讓他陶醉和眩暈。柳溪的目光,笑臉,身影,她的生命的氣息和熱情,是一條音樂之河,歡樂之河,要將他淹沒。於是他也喧譁起來,激流一樣進入這條河,拍擊灘石,擊起波浪,淹沒岸邊的青草和野花。他開口向她講軍營和軍校裡的事,並不可笑,至少過去並不覺得可笑,現在說出來卻是可笑的了。他不知不覺成了河的主流,洶湧澎湃向前流淌,心裡卻渴望朝姑娘那被一襲薄薄的寬鬆的蝙蝠衫遮掩著的、正在發育的胸脯瞥上一眼。啊不,他心跳得厲害,這是可恥,不是他們這個年齡應有的行為。他抬起頭去望夜空中的星星,而大鐵橋已經到了。柳溪喜歡站在橋上看河面上夜泊的船隻,船上一盞一盞亮起來的燈火。〃啊,真棒!〃她用一種標準中學生的語調讚歎道,讓他不很明白她稱讚城市的夜景,還是他們這愉快的嬉戲本身。九點鐘到了,他們必須回去了。
這是一個星期六的黃昏,明天柳溪不用上學。上官峰站在公園門前大榕樹下等待自己的姑娘(他能這樣想嗎?也許不應該,可他心裡認為能),內心早早地就有了一些激動:再過兩天他就要歸隊,今晚是他和柳溪共同擁有的最後一個週末。今晚柳溪家的晚飯更遲,直到白晝的餘暉完全消失,夜空墨藍,他才望見柳溪像往常那樣急匆匆斜穿過馬路,向他飛奔過來。她的動作那麼冒失,甚至嚇得路過的司機飛快地將吉普車劃了一道長長的弧線。柳溪的倩影在他心中是永遠不變的:她的相貌和身材是美的,他們之間深埋於內心的愛情是美的,她軀體上隱藏的全部女性秘密更是美的和迷人的,然而他第一眼就發覺她今晚尤其美!
柳溪嘻嘻哈哈地笑著,跑到他的面前,他才注意到她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原來出門前她脫去了每天傍晚穿的蝙蝠衫和花短裙,換上了一件嶄新的、大姑娘穿的粉紅色的連衣裙,裙裾長至膝下,過大的燈籠袖使兩個肩頭吹氣似的鼓起,領口挖成半月形,將脖頸和鎖骨處的凹陷明白地顯露著。為了彌補衣色的單調,母親還別出心裁地在這件式樣老氣的新衣的前胸從左肩到右腋下斜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