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的人間,和一個多難的時代。我們的父母,在新生命來臨的喜悅裡,也暫時忘了生活的困難,和戰爭的陰影,只是全心全意的撫養我們。因為是早產,我們從呱呱墮地,就必須特別照顧。尤其是我,生下來連吃奶都不會,還在保溫箱裡放了二十天。這二十天中,母親就忙著選奶媽,她雖然深愛兩個孩子,卻無法同時哺乳兩個孩子。二十天以後,母親帶著我們一對雙胞胎出院,也帶回家我的奶媽。奶媽姓區,是從一百多個應徵的奶媽中選出來的。我和麒麟滿月的那天,父親在所有的紅蛋上,都畫了兩個娃娃,分送親友。有位久婚未育的伯母,一口氣吃了六個紅蛋,想分沾母親的“福氣”。父親在躊躇志滿的心情下,還寫下了一首打油詩,至今都被我們全家津津樂道:
“一男一女同時生,喜煞小生陳致平,
待到男婚女嫁後,一聲阿丈一聲翁!“
我和麒麟,就這樣結伴來到人間。
第二章 四歲以前
從我出生,到我四歲,我一直住在成都。
這段童稚的年齡,我幾乎沒有任何記憶了。所有的事,都是我“聽”來的,小時的我,是個安靜的、依人的、喜歡聽大人談話的孩子。據父母說,小時的我很“乖”,但是,非常害羞,怕見生人,家中一來客,我就會把自己藏起來。我自我分析,童年的我,一定頗有自卑感。
談起“自卑感”,我覺得這三個字,一直到現在,還常常纏繞著我。我常常會莫名其妙就犯起“自卑感”來,此症一發作,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做什麼都錯!童年的我,總自認為不是一個很漂亮的孩子。母親希望她的女兒像白雪公主,我和白雪公主差了十萬八千里。我的眼睛不夠大,鼻子不夠挺,五官中,勉強只有嘴巴合格。所以,小時母親惟一可以對別人誇耀我的地方就是:“你們相信嗎?鳳凰的嘴,小得連奶頭都放不進去!”
奶頭放不進去?想必也有點誇張。不過,我因為不會吸吮,確實用滴管餵奶,餵了將近兩個月。
我生來就不夠漂亮,這使我從小就對母親很抱歉,抱歉我不能成為她的驕傲。最讓我洩氣的還有一點,就是在我面頰右上方,有一塊麵積頗大的胎記。小時候,姨媽或舅母常抱著我說:“糟糕,臉上有塊胎記,將來一定嫁不出去!”
後來,我六歲的時候,跟著父母逃日本兵,有一次,坐在一輛木炭汽車中,急駛在貴州一個荒山上,那山路名叫“七十二道彎”,由這名稱,就知地形的險惡。我坐在門邊,誰知汽車一個急轉彎,門竟然開了,我從車中直摔出去。當時,全車都認為我不死也將重傷,父母都嚇壞了。當車子停了,下車去察看時,卻驚見我坐在山壁下哇哇大哭,渾身上下,只有鼻子上有好大一個傷口,其他地方都只有擦傷。當時在逃難,荒郊野外,既無醫院,也無醫藥。母親用牙膏粉撲在我的傷口上,為我消毒。從此,我的鼻子上又多了一道疤痕。親友們對我更加同情了:“糟糕,糟糕,臉上有胎記,鼻子上有疤痕,將來一定沒人要,一定嫁不出去了!”
小時候,我覺得最嚴重的事,就是“嫁不出去”。對於自己這麼醜,感到好悲哀。(後來,隨時間的流逝,鼻上的疤痕越來越淡,以至於完全看不見了,臉上的胎記,卻始終是我的煩惱,一直到二十幾歲,我才學習用化妝技巧來淡化它。所以,直到如今,我總是“略施脂粉”,當別人給我拍照時,我總是習慣把左半邊臉對著相機。)話題扯遠了,且回到我四歲以前。
我雖然不是個很漂亮的娃娃,但是,我仍然是我母親的心肝寶貝。因為我和麒麟結伴而來,一般的中國人又比較重男輕女。母親為了表示她“一視同仁”起見,雖然僱了奶媽,卻定下了規矩,我和麒麟兩個輪流,一個月我吃母奶,一個月麒麟吃母奶。母親和奶媽,輪流餵我們兩個,以免造成“母親偏心”的錯誤觀念。母親想的確實很周到,誰知喂到六個月大,我剛好輪到奶媽喂,要換回母親喂的時候,我竟然認起人來,不肯換奶了。因而,我是奶媽喂大的,麒麟是母親喂大的。
我四歲以前,惟一有記憶的,就是奶媽。而我那位奶媽,更是愛我如命。每次我和麒麟打架了,奶媽總是提著嗓子嚷嚷:“是麒麟的錯,麒麟先打鳳凰!”
於是,麒麟會被母親打手板。而我很“乖”的觀念,也是由奶媽灌輸給每一個人的。
當我和麒麟兩歲的時候,母親的肚子裡又有了小寶寶。這時的母親,已經認命了。對於“母親”的身分,也十分熟悉了,這次,竟心安理得的期待著又一個小生命的來臨。我和麒麟已經都會說話了。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