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五專,逃掉了考大學一關。他自願幫我補物理。一時間,生物、化學、物理、英文、歷史、地理……各種課本往我身上壓下來:我又喘不過氣來了,我又開始睡不著,我又精神緊張,情緒憂鬱。我怎麼會把自己又陷進這種“困獸之鬥”裡去的呢?“考大學”的悲劇在我身上已經發生過一次,幾乎輾得我粉身碎骨。而現在,我又面臨第二次輾壓,眼看將再度被輾成飛灰。為什麼這種悲劇會在我身上重複輪迴呢?
老師啊,你在哪裡呢?為什麼不想辦法給我一點點訊息呢?難道你已經將我忘了?難道離開我的日子,你終於得到了平靜,所以,你準備放棄我了?難道……難道……母親的預料是真的,你對我的感情,只是一時的遊戲?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升學壓力一天天加重,對老師的失望和懷疑也一天天加深。我又掉進那個無助的深井裡去了。只覺得自己在墜落、墜落、墜落……井底,等待我的,將是冰冷的絕望。父母絕口不再提我的戀愛,就好像那件事根本沒有發生一樣。他們提的,全是他們為我塑造的光明遠景。
“上了大學,你的眼界就開了,你的世界會遼闊無邊,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都在大學裡等著你!”
母親哦,父親哦,不要對我抱的希望太高。大學的窄門,我一定擠不進去,你們何苦跟著我一起去摔交?
日子緩慢而滯重的,像一輛十輪大卡車那樣,從我身上一遍遍的輾了過去。我慢慢的被磨成了一片薄紙,薄得像蟬翼一樣,透明的,所有的孤獨和無助都寫在臉上,輕飄的,隨時可以“隨風而去”。老師仍然沒訊息。我的二十歲生日逐漸接近。嘉義,嘉義是南部的一個城市,感覺上,那城市離我又遙遠又陌生。我根本不知道它在哪裡。老師啊,你要我孤身一人,撲奔那茫茫的未來嗎?我研究地圖,研究火車時刻表,蒐集我身邊僅有的一些零用錢……母親冷眼旁觀,什麼話都不說。到了生日前一星期,母親才鄭重宣佈:
“今年的四月二十,是雙胞胎的二十歲整生日。我們家一直窮苦,孩子們從沒慶祝過生日。但是,今年不一樣,一兒一女,同時滿二十歲,我要給你們這對雙胞胎,大大的慶祝一下。”我還來不及說什麼,麒麟已歡呼起來,小弟小妹掌聲雷動,全家洋溢著一片喜悅。我勉強的跟著大家笑,看樣子,四月二十那一天,我一定走不了。
生日那天到了,我再也想不到,母親居然把我們在臺灣的親友,全部請來。我們那二十個榻榻米的房子,擠得水洩不通。叔叔伯伯、舅舅姨媽、表姐表弟、堂姐堂弟……濟濟一堂。母親那天真是忙極了,她不但裡裡外外的奔跑,倒茶倒水,招待嘉賓。她還親自下廚,做幾十個人吃的酒席。臺灣的四月底,天氣已相當熱,我們的日式小屋,從來就沒有空調。母親在火爐前燒烤,汗珠從額上滴滴滾落。我在母親身邊,想幫忙洗洗切切,母親把我推出廚房,憐愛的看著我,柔聲說:“不要弄髒你的新衣服!去外邊客廳裡跟大家玩吧,今天,我要給你一個最美好的生日。青春是這麼珍貴的東西,我希望你永遠記得你的二十歲!”
母親啊!我的心那樣強烈的痛楚起來,犯罪感把我層層包裹。我即將離去,對一個即將背叛你的女兒,你為什麼還要對她這麼好呢?終於,到了開席的時間,大家坐滿了一客廳。我們臨時借了一張大圓桌,桌上全是母親親手烹調的山珍海味,那天的菜餚真是豐盛極了。大家坐定,都對我和麒麟舉杯,祝我們生日快樂。此時,母親忽然站起身來,對大家說:
“今天,是鳳凰和麒麟滿二十歲的日子,我有幾句話,必須當著大家,對他們兩個說!”母親轉向了我,眼光深刻而哀傷。(那天的麒麟,完全是我的配角。)繼續說:“二十歲,是法律規定的,成人的年齡。從今天開始,鳳凰和麒麟,就是成人了。換言之,我再也管不著他們了。他們的翅膀,終於長成。回憶起來,從他們出世,就是一個多難的時代,我拉拔他們到翅膀長成,實在不很容易,在烽火連天中,多少次,大家都可能同歸於盡了。可是,我總算把他們兩個帶大了。現在,他們已經有夠硬的翅膀,如果他們想飛,我再也不會阻止,就讓他們從我身邊飛走吧……”
母親的話沒有說完,我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沿著面頰,一直不斷的滾落。母親凝視我,淚珠也從她眼中湧出,溼透了她胸前的衣襟。她一面掉著淚,一面哽咽的對我說:
“鳳凰,請你原諒我!我曾經用各種方式,不擇手段的破壞你的戀愛,今天我當著所有親友,向你道歉!請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愛你和保護你!可能我愛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