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飯來的時候,我居然忘記了皇帝找我還有事。儀妹也很不好意思,都七十多歲的人了還會彆扭,道:“這位客人也沒吃過吧,我再送一份來。”
我拉住儀妹,道:“你道他是誰?當今天子呢,哪是我們農家飯能高攀的?”儀妹愣了一下,微笑著走開了。皇帝微笑道:“似乎太傅不怎麼歡迎朕啊。”我笑著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陛下偏偏跑來和老朽搶魚,怎能讓老朽心安。”我指了指皇帝身邊的魚簍,裡面已經有好幾條草魚了,我卻連一條貓魚都沒釣上來。
皇帝過了一會才道:“太傅果然非常人,既然太傅如此說了,那太傅以為朕該當如何?”皇帝這麼一說,我倒感覺尷尬了。他日日坐在朝堂上,聽的見的和我這個村夫完全不同。我怪他搶了我的魚,便是因為他搶了我的魚,不知道他想到哪裡去了。
等我把想法說了,皇帝五十多歲的人,老臉還是紅了紅,道:“太傅曾定過北疆策,可是五十年來,北疆實力大增,遠遠超過了當年太傅所估算,可是為何北疆就是平不了?去年單裕費了老勁才收復燕雲二州……”我反覆嘀咕著單裕這個名字,似乎很有印象。
“聽說十七歲便隨著太傅出征高濟了。”皇帝提醒我道,“現在已經是天下兵馬大元帥了。去年長門獻俘,單裕跪在長門,老淚縱橫,說:‘宣武侯當年駐守北疆,騎不足千,兵不過萬,尚能定下十年之計,遠征匈賊。今我大越,死傷十萬眾,耗時三年,方才奪回宣武侯當年駐馬之地……’”
我又想了想,似乎想起了,問道:“史君毅帳下?鄭歡帳下?哦哦,就是那個當年射殺那個誰的那個。他……十七歲徵高濟……那現在……多少歲了?”
李鞠苦笑道:“單裕若是知道太傅都不記得他了,想必傷心得很呢。”我也苦笑道:“誰能想到一個衛尉居然做了元帥?當日北疆之中,老朽最看重的其實是蕭百兵,嘖嘖,後來不曾有他訊息。”
李鞠吃驚地看著我,道:“蕭百兵?先帝年間,蕭百兵得罪了虞親王,被貶衛尉,後來戰死北疆……只是韋志陽修本朝名將譜,方才錄了進去。”隨後皇帝又告訴我,韋志陽便是韋白的長房長孫,其父韋黯,不過而立便早逝了。
我都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的幾個將軍,也都老了,連單裕當年最年輕不過,都已經做了元帥,老了啊,呵呵。”皇帝點頭,道:“我大越再找不出一個像樣的將軍……朕聽說,將星都在先皇那朝出完了,唉,太傅自不必說,便是史君毅、傅羿、王寶兒、鄭歡、韓廣紅、盛存恩、沐英、李湯……唉,將星薈萃,數不勝數。”
我呆呆看著水面,他報的人名,我似乎都聽過,可是都不記得了。好不容易想起來兩個人,卻不在他報的裡面,遂問道:“宋星帆、陳露夫……陛下可曾聽過?”
皇帝愣了一會,道:“並未聽過。”
“老朽最後一戰,似乎便是領著這兩位年輕將軍……照老朽看,此二人,皆是名將之質……”
皇帝伸手招來身後的黃門,說了兩句,又對我道:“朕的確從未聽說過此二人。”我笑道:“古今多少名將,淹沒在黃沙碧血之中,呵呵,常事,常事呀,呵呵。”
“太傅,”皇帝突然沉下聲,“朕幼年曾問您,何時回來,您說平了叛逆便回朝……這一走,要五十年了吧。”
我嘿嘿一笑,現在什麼東西對我來說都比不上釣魚,然後回家和兩位娘子說笑。師弟早說我沒有仙緣,教了我個強身健體的法,或許活個一百多歲也不成問題。
“若是我以皇命詔宣武侯北上……太傅放心,此番我大越能出精騎十萬眾,糧草輜重無數!”皇帝信誓旦旦看著我。
我盯著魚鉤,突然想到一個故事,遂道:“陛下,老朽曾聽過一個故事。說的是漢光帝手下霍去疾,十八歲,率八百騎,突入大漠,殺匈厥古萬餘眾,俘虜親王十餘人。大漢的鐵騎當真比我大越的強上百倍?抑或當時的匈厥古便比現在的弱上百倍?”
“所以朕才想……也不必宣武侯親自上陣,只需替朕選出些名將來便可。當今天下,恐怕只有宣武侯才有那般眼光。”
我遠遠看到六猴兒和一般頑童又來找我了,想是早間已經讀完了書,對他們招了招手。
我對皇帝笑道:“陛下,童謠有預言之效,此等大事,還是聽聽童言無忌吧。”
“這……”
“猴兒們,唱曲童謠給我們兩個老夫子解解悶。”我朗聲對孩子們道。
孩子們高興得唱起了我最喜歡的一首古風,稚嫩的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