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還能容得下一條狗或者一個情人;我們的canape①就是從can-al-pie②轉來的。
①法文:沙法床。
②西班牙文:腳頭上可以放一條小狗。
這是一種西班牙式的躺椅,底架是銀子做的。墊子和沙法布都是白緞子的。
在浴池的另外一邊,靠牆放著一個結實的銀梳妝檯,梳妝檯很高,上面放著各種梳妝用具,當中有一隻銀架子,裡面嵌著八塊威尼斯小鏡子,看上去彷彿是一扇窗戶。
在離沙法床很近的地方,牆上挖了一個天窗似的小方洞,裡面嵌著一塊硃紅色的銀板,跟護窗板一樣裝著鉸鏈,上面刻著一個亮晶晶的金黃色皇冠。方洞上面的牆上插著一個不是純金就是鍍金的銀鈴。
格溫普蘭突然停了下來。在這間小廳對面,也就是說在格溫普蘭對面,沒有大理石的牆壁,那兒是一個門洞,跟他進來的門洞一樣大小,從拱形的天花板上垂下來一幅蜘蛛網似的又闊又高的銀色帳幔。
帳慢質地極細,而且透明,彷彿神話裡的細紗。透過細紗,可以望見另外一邊的東西。
在蜘蛛網中央,蜘蛛平常盤踞的地方,格溫普蘭看見一個可怕的東西:一個裸體的女人。
認真地說,並不是裸體。她穿著衣服。渾身上下都穿著衣服。她的衣服是一件很長的襯衣,好像聖像裡天神穿的長袍,不過料子很薄,看上去彷彿溼透了。所以差不多等於一個裸體女人,比一個真正的裸體女人還要放浪,還要危險。據歷史記載,每逢舉行迎神會,公主和命婦往往夾在兩行修士中間遊行,蒙邦茜公爵夫人拿表示謙遜和赤腳遊行做藉口,也這樣穿一件挑花襯衣,出現在全巴黎人面前。不過她手裡拿著一根蠟燭,聊以遮羞。
銀色的帳幔跟玻璃一樣透明。上面是固定的,下面可以掀起來。它把這間大理石浴室和另外一間臥室隔開。臥室很小,彷彿是一個鏡子做的洞穴。鏡子一面挨著一面,中間鑲著金黃色的條子砸h室中央的那張床映在每一面的鏡子裡。床跟梳妝檯和沙法一樣,也是銀色的,女人躺在床上已經睡著了。
她仰著頭睡著,一隻腳壓在被上,彷彿美夢正在這個妖精上空翱翔。
她的花邊枕頭掉在地毯上。
在她的裸體和格溫普蘭的眼睛中間,隔著兩層透明的障礙:她的襯衣和銀霧似的帳幔。這間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套間的屋子,是被浴室裡的光亮很有分寸地照亮的。這個女人也許老臉皮厚,可是光線卻還知道羞恥。
床頂沒有柱子,沒有華蓋,也看不見天空,所以她睜開眼睛,能夠看見上面鏡子裡有她成百上千的裸體。
被窩亂糟糟的,可見她睡得並不安穩。美麗的褶皺說明被子的料子質地細軟。當時是這樣一個時代:一個女王想到自己可能下地獄,她認為地獄裡一定有一張只有粗呢被窩的床。
這樣睡覺的風氣是從義大利傳來的,甚至可以溯至羅馬時代。“Sub clara nuda lucerna①,”賀拉斯說。
①拉丁文:在明亮的燈光下一絲不掛。
一件睡衣扔在床腳邊。睡衣是一種很特別的絲織品,無疑是中國貨,因為在褶皺的地方能夠看見一個很大的金四腳蛇。
在床那邊,套間儘裡頭,大概有一道門,不過是被一面很大的鏡子這著,鏡子上畫著孔雀和鶴。在這間幽暗的屋子裡,一切的東西都亮晶晶的。鏡子和金黃色的條子中間的隙縫裡,塞滿了威尼斯叫做“玻璃的膽汁”的發亮的物質。
床頭上有一張帶蠟燭臺的銀書桌,撐架能夠自由旋轉,上面有一本開啟的書,頁首印著幾個大紅字:Alcoranus Mahumedis①。
①拉丁文;穆罕默德的《可蘭經》。
格溫普蘭沒有看見這些佈置。他只注意那個女人了。
他呆呆地僵在那兒,心裡亂糟糟的;各種互相排斥的東西卻能在這兒同時存在。
他認出了這個女人。
她閉著眼睛,面孔正好對著他。
她是那個公爵小姐。
她,這個把未知世界的各種光輝聚力一體的神秘的生物,這個使他做了許多不可言傳的怪夢的女人,給他寫過一封多麼古怪的信啊!世界上只有這麼一個女人,他可以說:“她看見過我,她要我!”他趕走了怪夢,把信也燒了。他把她趕走了,把她從自己的夢想和腦海裡趕得遠遠的;他再也不想她;已經把她忘了……
現在他又看見她啦!
他又看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