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正是芸想說的話。
蕙側頭看淑華,有點驚奇淑華為什麼說出這樣的話,她接著無可如何地說:“總之,做女子命是很苦的。”
“也不能這樣說。我不相信女子就該受苦。”淑華氣惱地分辯道,她把頭一揚,本來搭在她的肩上的辮子便飄到腦後垂下了。
綺霞早把茶斟好放到她們的面前,看見她們都不喝茶,談話也沒有興致,便帶笑地打岔說:“蕙小姐,芸小姐,你們都不吃茶?茶都快冷了。”
“啊,我倒忘了,”蕙勉強笑答道,便端起茶杯飲了兩口。
淑華卻一口氣喝乾了一杯。
“芸小姐,你吃杯茶罷,”綺霞笑吟吟地望著芸說。她端起杯子打算給芸送去。
“我自己來,”芸客氣地說。她走過去接了茶杯拿在手裡。
她喝了一口茶,又仰起頭去望天。鴿子飛得高高的。藍天裡只出現了十幾個白點。兩三堆灰白雲橫著像遠山。她小聲地念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她只念了兩句,又舉杯把茶喝盡,然後將茶杯遞還給綺霞。她走過蕙的身邊,溫柔地看了看蕙,她的臉上露出微笑,說道:“我贊成三表妹的話。我們固然比不上他們男子家。然而我們也是一個人。為什麼就單單該我們女子受苦?”
蕙嘆了一口氣,身子略略向後仰,伸了右手用她的長指甲把垂下來的鬢角挑到耳邊。她淡淡地說:“唉,話自然也有道理。可是單說空話又有什麼用?”她又把頭俯下去。但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側起頭看了淑英一眼。淑英正呆呆地望著草地,似乎在思索什麼。蕙同情地、還多少帶了點悲慼地對淑英說:“我是來不及了。我是不要緊的。我得過一天算一天。二表妹,你應該想個法子。你不能學我一樣。你該記得大表哥那天晚上說的話。”
淑英還沒有答話,淑貞本來偎著淑英,這時把臉仰起,快捱到淑英的臉,她親密地、懇求般地喚了一聲“二姐”。她希望淑英聽從蕙的勸告。
淑英感動地看看淑貞,又看看蕙。父親的發怒的面容突然在她的眼前晃動一下。淚水漸漸地在她的眼睛裡氾濫了,她似乎要傷心地哭一次。但是她沒有哭,她極力忍住,她借用一些思想的力量來控制自己。她這樣地掙扎了一會兒,她的臉上忽然露出來笑容,就像大雨停止以後太陽重現一樣。她堅決地說:“蕙表姐,你放心,我總會想個法子。我一定不照爹的意思帖帖服服地到陳家去。”其實這時候她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計劃,她看得清楚的就只有那個絕望的步驟——白茫茫的一片湖水。
“不過你也應該小心才是,”蕙仍舊擔心地提醒淑英道。
“要設法還是早些設法好。晏了時,再有好法子也不能挽回了。
事情是一步一步地逼近的。你不及早打算,事到臨頭,你也只得由別人播弄了。請你拿我做個前車之鑑。”蕙表面上似乎忘記了自己的事情,但是在心裡她卻感到針刺似的痛。
“要是到了那一天,我還想不到法子,那麼我會死的。我寧願走鳴鳳的路,”淑英不曾仔細思索,便咬牙切齒地說了上面的話。她自己不覺得什麼。這是她的最後一條路,她目前可以決定的。
蕙聽見淑英的話,面色忽然一變,臉上堆了一層黑雲,像暴風雨突然襲來一般。她接連地低聲說:“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淑貞緊緊地挽住淑英的膀子糾纏地逼著問:“二姐,你當真?”
淑華早站起來,同芸一起到那幾叢草花旁邊去採摘花朵,去捕捉一隻藍色蝴蝶。綺霞也跟了去。她們用手帕去趕蝴蝶,跟著蝴蝶跑,從那邊發出清脆的笑聲。笑聲送進了蕙的心裡和淑英的心裡。
這笑聲把淑英從絕望的心境中救出來,她忽然醒悟似地責備自己道:“我不該說這種話。”她望望蕙,又望望淑貞。她欣慰地笑了笑,對蕙說:“你聽,她們笑得多高興,我還想到死。”她的眼睛跟隨著她們的影子動。她又說:“我真糊塗,我還想到死。”她把身子稍微移動,更挨近蕙,把右手搭在蕙的肩頭。她忘記了先前有過的那些不愉快的思想。她心上的重壓似乎突然消失了。現在包圍著她的是清爽的空氣,晴明的藍天,茂盛的樹木。她的眼前明亮起來,她的心上也漸漸地明亮了。
芸和淑華跟著蝴蝶跑到假山的另一面去,又跑回來。蝴蝶漸漸地增加了。四五隻彩蝶在她們的頭上飛來飛去,總不給她們捉到。她們跑得汗涔涔的。淑華一面跑一面在叫:“蕙表姐,二姐,快來幫忙。你們老是坐在那兒說來說去的,有什麼話講不完。晚上回到屋裡頭慢慢地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