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輕輕地“哦”了一聲:“這麼說來,令祖父大人是在石趙末年,冉閔還沒有起兵誅胡的時候,就已經遷居關中了?”
王鎮惡平靜地說道:“準確地說,我們王家,是出身於青州的劇縣一帶,祖父大人也是在此地出生,他少年時,正逢永嘉大亂,石虎篡位,出兵攻略四方之時,青州之地,在西晉末先後遭遇了號稱屠伯的晉將苟曦,以及石虎在後來攻滅曹嶷時,到處屠掠,我們王家在當地本是普通農人,無法再存活下去,只能舉家遷到冀州一帶的魏郡,才保了一條命。”
“而此時的祖父大人年紀尚幼,因緣際會,得到了一個異人授以儒學及兵法之道,因為他天資過人,很快就是觸類旁通,有了一身的韜略,也算是因禍得福,他在求學的過程中,看出了後趙內部矛盾重重,不僅是漢胡矛盾尖銳不可調和,石氏諸王之間也是明爭暗奪,這樣的政權,必不可長遠,而關東一帶,幾十年來漢人與羯胡為首的胡族,又是仇怨極深,一旦石趙政權崩潰,那必然會相互攻擊仇殺,不死不休,所以祖父大人果斷決定遷居關中,靜觀時變。”
劉裕嘆了口氣,說道:“這就是你剛才所說的,令祖父大人得逢異人傳授絕學,然後在天下大亂之前隱居關中避禍,不過,他出山後其實第一個見的還是桓溫,而不是苻堅,這說明他心中還是心繫漢人,如果有選擇的話,還是想先為漢人政權的大晉效力吧。”
王鎮惡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因為當時的胡虜政權在他看來,都是胡風夷欲,以力稱雄,兇悍好殺,這種無法無天,沒有規矩的政權,是不能持久的,因為他們視民眾為牛羊,可以任意宰殺驅使,那反過來民眾對他們也沒有忠誠可言,無非是屈服於其強力,但這樣的政權,對民眾百姓殘暴,那為了保持其獨夫民賊的地位,就會象防賊一樣地防著自己的宗室和貴族,內部不可能是鐵板一塊,早晚必生內亂,只要一內亂,其可以壓制民眾的武力優勢,就不復存在,會給新的武力集團所取代,匈奴漢趙如此,石氏後趙如此,在當時的祖父大人看來,姚氏羌族,代北拓跋氏汗國,包括在關中的苻氏氐族,也是如此。”
“所以當桓溫率軍北伐,打入關中時,我祖父大人還是非常高興的,甚至焚香感謝上天,以為天下漢人的好日子終於要到了,畢竟幾十年來,王師不得再入關中和北方,而桓溫,出手就消滅了一個胡虜國家成漢,收歸益州回了東晉,這次又打入關中,屢敗前秦軍隊,一切看起來都是這麼美好。”
劉裕嘆了口氣:“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桓溫是為了篡位而積累名聲才北伐,並非真心想收復失地,令祖父大人看出了這點,才會沒有跟桓溫回荊州,這是我們之前討論過的事,只是令祖父大人轉而幫苻堅平定天下,一統北方,這個轉變是不是過了點頭呢?要是他一直不出山,讓北方胡虜繼續相互攻殺,把胡人的人口在混戰中消耗,最後漢人靠了數量又重新佔了主導,是不是更好呢?”
王鎮惡搖了搖頭,說道:“聽起來是可以如此,但是石趙,冉魏這些政權的出現,讓他打消了這種想法,那種殘暴到極致的政權,是根本不管漢人,甚至也不管胡人死活的,幾年的功夫,就能打得原本還是千里沃野良田的河北關東之地,打得無復耕者,人相食之,這比五胡亂華最可怕的那幾年還要讓人絕望,若是沒有一個能在北方終結這個亂世的政權出現,只怕北方就會真的是千里無人煙,白骨露於野了,胡人沒吃沒喝的大不了還可以隨著部落退出塞外重新逐水草而居,可是我們漢人呢?那真的只有等死一條路了。”
劉裕咬了咬牙:“那就不能象東晉初年的流民帥們那樣,結戶自保,舉村舉鄉地南下投奔大晉嗎?好歹也是有條活路。”
王鎮惡沉聲道:“這種事也不是沒有人做過,石趙崩潰之時,河北的漢人百姓曾有二十多萬人,拖家帶口地南下,想要渡過黃河投奔大晉,但東晉這邊的北伐都是如桓溫一樣,做做樣子求個虛名而已,要麼是稍有小戰果就回撤,要麼是因為準備不足被胡虜大敗,那次就是禇裒北伐,因為不習軍事,前鋒步兵完全無法對抗石趙的鐵騎,即使他們已經內鬥分裂,仍然不是其邊將的對手,大敗而歸,而那些南下的漢人百姓,因為沒了晉軍接應,一路之上被胡騎和盜賊們所攻擊,沒過黃河就幾乎全部死掉了,自此之後,再無大規模的漢人南下投晉之舉。”
劉裕恨恨地一拍面前的欄杆,直接把最上面的一層橫條給拍成兩斷,怒目而吼:“這幫強盜畜生,可憐我漢家兒女,竟然就這樣被他們屠戮,此仇此恨,我劉裕此生必報!”
王鎮惡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