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有些意外,他確實對於這些盜匪出身,亦兵亦賊的後期北府軍們,是不太瞭解的,或者說,從他的本心深處,是不把這些人看成同類,也不願意瞭解他們的想法,不過今天劉敬宣主動提了出來,加上劉毅手下也多招募的是這類人,也許借這個機會,是個解開自己心中多年困惑的好機會。
於是劉裕看著劉敬宣,正色道:“阿壽,我想聽聽你的話,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們要的是什麼?”
劉敬宣收起了笑容,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說道:“其實,這些人,不可以用良民,自耕農視之,因為他們枉視國法,不遵法度,幾乎所有人都是手上有過人命,逃亡犯法之人。但也不可以用那些綠林山賊來看待,因為他們根本不滿足於佔山為王,嘯聚山林,做個官府管不到的山大王。如果非要給他們一個定性,那我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強人。”
劉裕喃喃地自語道:“強人,強人?就是那些有豐富的戰鬥技能和經驗,卻是想要有用武之地,以戰鬥為生存方式的這類人嗎?”
劉敬宣點了點頭,說道:“正是這些人,其實就在我爹當年在淮北建立流民山寨,或者說接手流民山寨的時候,手下就多是這種人了,他們往往是北方流民,在晉末或者是冉閔之亂時,家鄉被摧毀,無以為生,只能結伴南下,經歷了無數的戰鬥之後,倖存下來的人,你也知道,晉朝朝廷是有些害怕這些人的,尤其是在蘇峻祖約之亂後,對於流民軍是有天生的戒心,原則上是不允許大家過江的,只有士人身份,領頭的那些士族,才會被允許過江,而普通的民眾,則會很快成為江南的世家大族的奴僕,莊客。”
劉裕輕輕地嘆了口氣:“這項政策,真的是寒了天下北方流民的心,人家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過了胡人的馬刀,來到大晉,卻要面對一個歸國即為奴僕的待遇,若不是我的祖輩當時還算個士族,只怕我也早就在世家大族的吳地莊園裡,世代為奴了。”
劉敬宣搖了搖頭:“有件事情,其實對於這些兩淮強人的形成,影響是非常巨大的,這也是後來我爹在臨死前才跟我說的事,他告訴我,兩淮強人,其實是那些被晉朝傷透了心,不想被胡虜奴役,也不願意再為晉國效力的北方漢人子民,和他們的後代,或者說,他們中很多人,是當年流民帥手下的那些舊部的子孫,不為晉效力,自由自在,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祖訓。”
劉裕的雙眼一亮,失聲道:“你的意思,是這些人很多是祖逖,蘇峻這些曾經忠於朝廷的流民帥的後代,因為流民帥先後不得善終,於是對朝廷失望,這才到了兩淮落草為寇,成為強人?”
劉敬宣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我們大晉自南渡以來,大規模的流民其實是有兩次,一次是西朝大亂,胡虜竊居中原那次,北方的漢人飽受戰亂之苦,無論是士族還是百姓都是大舉南下,士族們如王導等人扶持晉元帝在南方建國,並利用了當時南下的軍隊,靠著吳城土豪們的內鬥,建立了政權,奪取了吳地,算是保了南方的半壁江山。”
“但是北方的很多普通百姓,就沒這麼好運氣了,他們既沒有司馬睿這種護駕的軍隊,沒有吳地晉軍的接應,甚至南下的時候也已經晚了,不再是那種胡虜還沒有攻下兩京,天下還算基本安定的時候,他們很多人南下,是要面臨各種胡人軍隊,馬幫土匪的一路攻擊,能到達江北淮南的,都是十不存一,而且他們多是百姓,如果沒有祖逖,蘇峻,郗鑑這樣的流民帥來統領,只怕路上就早就沒命了,所以,這批人其實是經歷了苦戰,有了很強戰鬥經驗的流民集團,也正因此,他們成為當時新建的晉國朝廷的大麻煩。”
劉裕咬了咬牙,說道:“是的,這些人千辛萬苦南下,無數地親朋好友死於胡人之手,祖墳都不保,其實他們並不想要偏安於江南,而是要求朝廷立即北伐,收復中原。只不過,當時的王導等人為首的初代黑手乾坤,卻是忙於平定江南,壓制吳地的豪強地主,建立政權,對於北伐之事,並不上心,只有祖逖和劉琨二人,是真心想要北伐的,劉琨孤懸在北方,自不必說,那能領兵北伐的,就只有祖逖了,也正是他,帶領了這些想要戰鬥的流民,開始了中流擊揖的偉大功業,一度幾乎收復了整個豫州,形勢大好啊。”
劉裕說到這裡時,兩眼放光,祖豫州當年的北伐壯舉,是所有京口人從孩童時期就透過無數老人的故事,評書而耳熟能詳的事,他們童年時最快樂的遊戲,就是去扮演祖逖手下的那些英雄壯士們,去騎著木馬,馳騁村口。
可是很快,劉裕的眼中的光芒就黯淡了下來,他長嘆一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