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的眉頭一皺,搖了搖頭:“我跟你不一樣,你是主動投了秦國,但我可沒有這個意願。”話剛出口,他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想要收回這話,卻是無法做到,哪好停了下來,沒有繼續說下去。
慕容垂慘然一笑,那一瞬間,他的眼中泛出幾點淚光,夜幕低垂,上弦月的潔白月光,映著他那灰白的鬚髮,配合著波光閃閃的漳水,顯出一陣難言的蒼涼,只聽到他那蒼勁的聲音緩緩而發:“劉裕,不是隻有你才有忠義報國之心,我慕容垂乃是大燕宗室,一生為大燕征戰,若不是被奸人所陷害,又怎麼會落得一個有家難回,有國難投的結果?我原以為你被桓玄所陷害,我的心境你多少會理解一些,可是沒有想到,你現在還會這樣說我。也許,是因為你還沒有真正被桓玄害到吧。”
劉裕的臉上閃過一絲愧疚之色,他知道,這是慕容垂平生最大的憾事,儘管是敵人,但這個老者卻是個光明磊落的敵人,值得尊敬,自己身為後輩,上來就揭人短處,確實不好,他勾了勾嘴角,說道:“吳王,晚輩出言無狀,請您原諒。您說的對,也許是因為我沒有真正體會到那種家破人亡的慘狀,不知道這有多讓人傷心。”
慕容垂嘆了口氣:“如果只是我自己一個人,那我寧死也不會逃離祖國的,可是我有和阿段所生的孩子,我若是死了,他們能如何?可足渾這個賤人百般折磨我的阿段,她卻咬緊牙關不吐一語,就是為了保護我和我的孩子,最後她也因此被活活打死在獄中,有妻如此,我又怎麼能讓她的犧牲變得沒有意義?所以,我必須活下來,只有活下來,才能讓那些害我的人,害我愛妻的人,付出他們應有的代價!”
他說到這裡時,雙眼圓睜,拳頭緊緊地握著,一股可怕的復仇怨意,從他的每個毛孔裡發出,即使是劉裕感受到,也不免為之色變。
慕容垂看向了劉裕,突然轉而笑了起來:“劉裕,你其實比我幸運,起碼你現在的家人,你喜歡的女人還在,還活著,如果象我這樣,不管做什麼事,都不可能讓我喜歡的女人活過來,那才是最悲慘的事。”
劉裕看著慕容垂,這一刻,在他的眼中,盈滿了激動的淚水,即使是這個縱橫天下的梟雄,此刻也因為悼念亡妻,而變得如此地傷感,在戰場上那個冷靜睿智,不動如山的絕代軍神,這會兒卻是如一個少年一樣,在這裡痛哭無聲,這大概才是他今天想要單獨和劉裕在一起的真正原因吧。
劉裕幽幽地嘆了口氣:“你很愛你的第一個妻子嗎?吳王,我原本以為你不缺女人的。”
慕容垂抹了抹自己的眼淚,把頭轉向了一邊,他也不想讓劉裕看到自己悲傷的模樣,儘量地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後,才緩緩說道:“我和阿段,是青梅竹馬的自幼相交,當年我們部落攻滅段氏部落之後,段氏一族男子,幾乎被斬盡殺絕,女子為奴,阿段生來就倔強,即使身為階下囚,也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我對她愛恨相交,卻一直沒有得到她的心,也許是越得不到的,越是想要爭取,就這樣跟我同床異夢了十幾年,當她為我生下兩個孩子,慢慢地跟我真正地成了親人之後,卻是被可足渾氏所害,慘死在獄中,當我看到她屍體的時候,我的天塌了,我那時候才突然意識到,這個女人,才是我生命中唯一不能失去的,她活著的時候我沒有好好珍惜,死了之後,無論我再做什麼,也無法挽回他了。”
劉裕的眼中透過一絲憐憫,看著慕容垂,耳邊卻傳來他那不間斷的話語之聲:“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甚至快要連她長什麼樣都要忘記了,我讓人不停地畫她的畫,甚至又娶了她的幼妹,不是因為我有多愛她,而是因為我怕自己有一天,會記不得她。我知道這樣對小段不公平,但是人的感情,是無法控制的,現在我坐擁半個天下,我的仇家一個個倒在我的王者之路上,但是我內心的空虛和孤獨,卻是一天一天,無以復加,劉裕,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明知阿寶不是治國之才,卻仍然要立他了嗎?”
劉裕嘆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慕容寶的幸運就在於他是你前夫人大段氏唯一還活著的孩子了,你為了對得起她,不惜把江山交給一個草包手裡。”
慕容垂抹了抹眼淚:“我曾經對阿段的屍體發過誓,會把大燕,作為最後的禮物,交給我們的孩子,我這輩子欠了阿段太多,她最後用生命保護了我,這個承諾,我必須要兌現,劉裕,阿寶不是治國之才,你將來如果從他手中取得江山,我並沒有意見,只希望你能留他一條生路,讓他能帶著族人回到遼東老家,留我慕容氏一支血脈,就當看在慕容蘭的面子上,答應我的這個請求,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