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之後,荊州刺史府,別院,劉道規的病榻之前,劉穆之面色凝重,坐在一個木墩之上,在高腳傢俱還沒有出現的這個年代,這種半高的坐具,已經漸漸地開始取代以前的地上席子或者是蒲團,成為供人坐下的道具,也因此讓跪坐,盤膝而坐這些古老的坐姿,漸漸地成為歷史,不過,對於劉穆之來說,純粹只是因為他這一身的肥肉,讓他按傳統坐姿會非常地難受,所以才找了這麼一個道具,他並沒有意識到,這會成為未來的一場傢俱界的劃時代改革。
而劉道規則是氣若游絲地看著劉穆之,他的精神狀態顯然很不好,面上隱約有紫氣浮現,卻還是眯著眼睛,對著劉穆之喃喃道:“看你這樣子,似乎談得很不順利啊,不能治陶淵明的罪嗎?”
劉穆之搖了搖頭:“我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與徐道覆勾結,而且他從妖賊那裡逃了出來,說是被徐道覆從建康城綁到這裡,在馬頭大戰時藉機逃脫,還找到了庾悅,策劃了一個大交易,本來是要找你談判的,結果,找上了我。”
劉道規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喃喃道:“幸虧是你來做這個交易,換了我,既不能拒絕,也不能讓步,最後恐怕還是要我大哥來處理這個麻煩的事。他既然找上了庾悅,那肯定不是讓庾悅給他作證的,而是要拉上庾悅這個世家代表,來追究我奪走庾家部隊的責任吧。”
劉穆之平靜地說道:“你沒有責任,你是徵西將軍,都督豫州以西諸軍事,別說奪了庾悅的部隊,就是要了庾悅的腦袋,也是你職責範圍之內。”
劉道規輕輕地嘆了口氣:“這世上哪有這樣為所欲為,不顧後果的權力?當年大哥因為謝停雲之死,一怒之下滅了太原王氏滿門,表面看起來是快意恩仇,但卻引起了幾乎與世家間的戰爭,最後只能作出妥協,把好不容易經營下來的江北之地讓給世家高門,還允許他們的子侄從軍,掛名去竊取軍功,甚至還默許了吳地的那些分給功臣們的土地,最後被世家高門以各種明裡暗裡的手段收回。”
“王愉當時已經退出了一流世家的行列,可庾悅卻還是頂級世家的掌門,我這次的處理,善後之事會比上次更麻煩,而庾悅找到了陶淵明這個天下名士當他的說客,唉,只怕大哥要作的讓步,會更多啊。”
劉穆之搖了搖頭:“這些你說的上次讓步,一大半你大哥是不知情的,是我瞞著他,透過妙音去和世家高門作的妥協,在我們有足夠的吏員們能治理基層之前,我們還是不能跟世家高門撕破臉,不然內耗損失的是自己的實力,各種外敵就會趁虛而入,八王之亂,就是最慘痛的教訓。”
劉道規睜開了眼睛,看著劉穆之,平靜地說道:“你是準備要把荊州讓給庾悅,還有他背後的陶淵明瞭嗎?”
劉穆之擺了擺手:“你誤會了,庾悅也許是想要荊州,甚至為了控制荊州,還準備讓庾家放棄在吳地的產業,交還給朝廷,換取一個荊州刺史之職位,但我並不同意這樣的交易,荊州太過重要,事關整個大晉西部的穩定,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在這裡憑空出現一個比北方胡虜更可怕的敵人,所以,荊州刺史之職,絕不能落入世家高門之手。”
劉道規點了點頭:“寧可我一死向世家門閥作個交代,也不能讓荊州再入世家之手,不然他們北連魯宗之,外結譙蜀或者是後秦這些外部敵人,割據荊州自立,我們既沒有消滅他們的名份,也沒有足夠控制荊州的實力,到時候進退兩難,會誤了大哥的大事。不過,陶淵明難道看不清這些嗎?”
劉穆之正色道:“陶淵明說,他要借庾悅的人力和軍械糧草,先是給庾悅組建一支軍隊,用於對妖賊的作戰,立功之後,他把這支軍隊中忠於他的人馬抽取出來,由那雍州軍中的羅龍生率領,去進攻益州的譙蜀叛軍,打下益州之後,他陶淵明當刺史,羅龍生當西夷校尉,以後那些不願意和我們合作的世家豪強們,可以安置到蜀地,繼續他們的世家天下。”
劉道規默然半晌,才嘆了口氣:“高,實在是高,不愧是陶淵明這個頂級的權謀家能想出的主意,既能支援了庾悅,又能讓他痛快地用自己手中的資源,來支援陶淵明獨立成軍,再看起來用為國立功,平定叛亂的做法證明自己的忠誠,打下一塊世襲罔替的割據之地。一旦讓他得手,那這個益州,會成為大晉最大的分裂與叛亂之源,所有對我們新法令和政策不滿的世家子弟和士族,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到那裡聚集,就象司馬國璠和司馬楚之這些宗室叛徒一樣,依託後秦,就成為我們無法根除的心腹大患。而益州,會比前幾年的廣州一樣,還是個合法的政權,我們更無法直接出兵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