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固,城頭,入夜。
黑袍神色平靜,抱臂而立,冷冷地看著城外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經漸漸地湧回了長圍之內,三天前,堆積得如同小山一樣的五十萬石糧草,這會兒正在他身後的城牆內,如江河匯流一般地從各個街巷,車載著流向內城的糧倉。城頭星火點點,火把照耀之下,幾千個這幾天在城外運糧的婦人,正坐在地上,貪婪地啃著一個個的白麵饃,臉上洋溢著笑容。
數萬全副武裝的軍士們,則是持戟挎刀地夾雜在街巷兩側,維持著秩序,兩側的屋頂都站滿了弓箭手,控制住高點,而形如骷髏一般的婦孺老弱們,則靜靜地站在這些軍士們的身後,眼巴巴地看著這一袋袋的米糧,眼中盡是希望。
公孫五樓那標誌性的聲音,聲嘶力竭地透過一輛他正坐著的糧車,響徹在城內的巷陌之間:“大家都看到了嗎?這就是國師的本事,逼得那劉裕向我們納糧求和,現在大秦的援軍馬上就要殺到了,晉軍撐不了多久,祖先們保佑著每一個大燕的子民,勝利,就要到啦!”
他的聲音,伴隨著那糧車所到之處,都會引來陣陣的歡呼,不少纏著辮髮的鮮卑婦人們,都眼含淚水,五體投地,一邊磕著頭,一邊大叫道:“祖先在上,佑我大燕,祖先在上,佑我大燕!”
而更是有不少人高呼道:“國師千歲,國師千歲,吾皇萬歲,吾皇萬歲!”
黑袍的嘴角邊,不自覺地勾起了一絲笑容,慕容蘭的聲音在他身後冷冷地響起:“拿著劉裕送來救命的糧草,當成自己的功勞,你一下子又成了救世的英雄,這感覺是不是很好?”
黑袍微微一笑,轉過身:“所以我們的蘭公主是想再提議一遍,現在我應該離開這廣固城,這樣城裡人都能得救了?”
慕容蘭搖了搖頭,拿出了一個羊皮小卷,遞向了黑袍:“大秦的援軍,你怕是指望不上了,你能讓公孫五樓忽悠全城的百姓,但卻騙不了自己。”
黑袍笑著接過這羊皮卷,開啟來看了一眼,枯瘦的手指輕輕一搓,這卷羊皮小卷就頓時化為片片碎絮,順手而落,伴隨著黑袍淡然的聲音:“半個時辰前,我就知道鳩摩羅什和劉裕對話的細節了,阿蘭,你的情報速度有點慢啊。”
慕容蘭的眉頭一皺:“怪不得半個多時辰前我看到明月飛過,大戰在即,你居然冒險讓她再入晉營,只為了打聽鳩摩羅什這次出使的訊息?”
黑袍搖了搖頭:“還有些別的佈置,當然,打聽訊息是很重要的事,和尚來晉營之前,就點過狼煙給我們發過訊號,明月走這一趟,也是按約定而行,我在晉營之中也留了眼線,胡藩和徐赤特的動向很清楚,這回明月避開了他們兩人,所以很安全地就能出入一回。”
慕容蘭嘆了口氣:“秦國的外援怕是沒了,姚興真要打,不會派使者過來,而是會全力悄悄地進攻。而且那訊息上說得清楚,赫連勃勃攻掠涼州之後,又有打嶺北的意思,姚興在這個時候不可能再起大兵救我們了,連韓範也在考慮是不是要投降晉軍。我不知道你還在強撐什麼?”
黑袍微微一笑:“這些都是預料之中的事,後秦軍來不來並不重要,讓劉裕以為他們會來,這就足夠。這回劉裕為了穩定軍心,直接放狠話趕走了鳩摩羅什,但他仍然會害怕後秦出兵,與天師道聯手夾擊豫州的劉毅,你看,從下午開始,就有一支軍隊離開大營,向西南方向而去了,你猜猜是誰?!”
慕容蘭的秀眉一蹙:“看旗號,是劉藩的兗州兵馬,可這跟後秦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應該是去增援劉毅,對付天師道吧。”
黑袍冷笑道:“我要明月去查的,就是這個,其實劉裕用兵狡詐,也許會玩明裡撤軍,暗中增兵的把戲,以迷惑我的判斷,但這回,劉藩是真的撤了,沒再回來,說明劉裕還是擔心後秦的兵馬,洛陽與這裡遠隔千里,姚興絕不會越過豫州過來,但要是轉攻雍州或者是夾擊豫州的劉毅,哪怕是攻佔豫北之地,切斷劉裕直接去豫州的路線,進而威脅淮北,斷劉裕大軍與東晉的聯絡,都是可以的。”
慕容蘭咬了咬牙:“怪不得你心情大好,你覺得劉裕少了劉藩的兗州兵馬,攻城就不可能了?”
黑袍嘆了口氣:“我可沒這麼樂觀,這兩天我巡視城頭,張綱這狗東西留下的城頭機關與佈置,多是無法更改和移動的,明天開始劉裕要攻城,只怕會先摧毀我們城頭的這些佈置,到時候我們不太可能再以這些機關大量殺傷晉軍了,反過來張綱這幾天應該會給晉軍造出很多攻城的器械,這廣固城能不能守住,就要看接下來的三天了,頂過三天,就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