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碑亭巷,方林酒館。
這是建康城中,最為盛名的一個老字號了,還是孫權的吳國時期就存在的一個老酒館,快二百年下來了,這座城市經歷了無數的戰亂,而這家老字號卻是屹立不倒,一樓的大廳內,三十餘張坐榻,圍著一個方圓兩丈有餘的小臺字一字散開,一個穿著長衫,手握摺扇的說書人,正唾沫橫飛地說著:“那劉裕大喝一聲,長刀一揮,只見刀光一閃,天師道的那賊帥張士貴,這個身長一丈三盡的巨人,就給生生地切成了兩斷,大叫一聲,倒頭就亡!”
臺下爆發出了一陣雷鳴的喝彩之聲,不少人興奮地大叫起來:“劉裕,加把勁,把盧循和徐道覆,也給斬啦!”
二樓的雅座之上,一個小舍內,卻是坐著一個二十五六歲,儒生打扮的年輕人,他的體形稍顯富態,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一邊把面前一張小碟上擺著的花生米,一顆顆地扔進嘴裡,一邊自斟自飲,在臺下那雷鳴般的叫好聲,彷彿與他無關。
“吱呀”一聲,房門輕輕一響,一個道袍峨冠的三十歲左右道士,面如冠玉,飄然而進,拂塵一揮,就架在了右臂之上,坐在了這個儒生的對面,儒生勾了勾嘴角:“下面正在講著寄奴如何大戰妖賊,你這副打扮就這樣進來,是不是太扎眼了點?”
那道人微微一笑:“我清風子云遊天下,走遍萬里,都是這副打扮,你們這裡講打天師道,難不成我就得去當和尚了?孫恩盧循他們造反,跟我何干?況之,你什麼時候也這樣以貌取人了?”
這個叫況之的書生坐直了身子,他嘆了口氣:“做咱們這行的,自然是外貌越普通,越不惹人注意,越好。似你這樣,還是招搖了點,下次最好換身行頭吧。”
道人笑了起來:“要象你這麼喜歡吃,早晚也會變得跟你叔一樣,我換行頭容易,你還能把這身肉給換了嗎?”
書生微微一愣,笑了起來:“還是說不過你,罷了,還是說正事吧。”
這個叫況之的書生,正是劉穆之的族侄劉況之,跟其叔父一樣,也是自幼讀書,滿腹經綸,還頗有幹才,精於情報,十餘年曆練下來,已經成為劉穆之的左膀右臂。
而另一個叫清風子的道人,則是今天來和他接頭的,其身後,同樣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清風子轉頭看著臺下,輕輕地嘆了口氣:“這兩年來,建康城中突然多了這麼多說書人,而且不是吹桓玄就是吹劉裕,真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劉裕確實厲害,多年前在關中的時候我就見識過,我師父當時就跟我們說過,劉裕將來必成大器,不過,要經歷太多的磨難,現在看來,這二十年的磨難,也終於讓他挺過來了。”
劉況之笑道:“你師父王嘉,當年在關中號稱活神仙,他算了無數人的命運,可是就沒有算到他自己的。”
清風子搖了搖頭:“他老人家學貫古今,料事如神,別人的命知道,自己的命又豈不知?其實在劉裕找他出山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的陽壽只有兩年了,與其坐在山中枯死,不如出去還能救點人,起碼以他的名聲,讓不少百姓隨之進入長安,還能暫時保條命。”
劉況之點了點頭,笑道:“其實你師父是能保住條命的,苻堅最後突圍五將山,是聽了你師父的帝出五將得自安,結果他逃走後,長安就丟了,沒有經歷大規模的攻城,也算保全了一些長安百姓的性命,後來姚萇不戰而入長安,對你師父可是相當禮遇,以為國師,但我始終就沒想明白,他為啥要跟姚萇對著幹,送上了自己一條命?”
清風子苦笑道:“我師父哪跟姚萇對著幹了?他也就問了師父一句,問他和苻登誰能得天下,結果師父來了句,略得之。就這句,他就殺了師父。”
劉況之笑道:“那你們為什麼不直接挑明,這個略得之的意思,是指他的兒子姚興姚子略呢?說來說去,兩秦相爭,還是姚秦的後秦得關中啊。”
清風子嘆了口氣:“所謂天機不可洩露啊,如果說得太直白明確,就會受天譴的,所以這種天機,多要以讖言,童謠,或者是這種半明半誨的方式說出,我師爺一身雖給人稱為活神仙,但也因為洩露天機,身有多種惡疾,時時發作,苦不堪言,我們作為徒弟,感同身受啊。”
劉況之搖了搖頭:“其實,我覺得姚萇這樣的一世奸雄,哪會聽不出這半句話呢,就是因為你們沒說是他得天下,而是他兒子姚興得關中,他才要殺你師父。亂世之中,沒有一個人是值得相信的,哪怕是自己的兒子,如果姚興聽到這個起了異心,那跟輸給苻堅,又有什麼區別呢?”
清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