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睜開了眼睛,神色堅毅,朗聲道:“這是不用置疑,也沒有任何好討論的事情,身為漢人,看著祖宗的江山落入異族胡人之手,這百年屈辱不去洗雪,卻想著爭權奪利之事,良心不會痛嗎?”
劉穆之微微一笑:“很好,你說到祖宗了,那我請再多問你一句,謝家的祖宗留下來的基業是什麼,黑手黨那些大佬們當年留下來的基業是什麼,你說漢人,同族,那太遙遠了,普通的鄉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村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對他們來說,自己村裡的人才是自己人,別的都是外人,哪來什麼漢人胡人之分?”
劉裕沉聲道:“普通百姓沒這個意識,到我們作為士人,難道也可以這樣想嗎?夷狄之分,華夷之辯,可是我們從小讀書就知道的事。”
劉穆之冷冷地說道:“象相公大人他們讀的書,何止是你的千百倍?難道他就不知道這些嗎?孔聖人說尊王攘夷,是為了有個共同的大旗,讓全天下的百姓做同樣的事情,如此可以減少內部的矛盾,齊心向外,可是到了世家貴族的這個層次,還需要這樣嗎?”
劉裕咬了咬牙:“你今天說話怎麼全聽著象是黑手黨中人的言論?胖子,我怎麼感覺你好陌生?”
劉穆之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因為,這些年過去了,我也不再是那個在京口窮得要老婆賣頭髮才能吃一頓酒肉的劉穆之了,我的地位越來越高,見識越來越多,我的決定會造成越來越重要的影響,其實寄奴你也一樣,十年前我們初出家鄉參軍的時候,你能想象你居然會娶了胡人公主,跟草原蠻夷結為安答嗎?成大事不必拘於小節,這個世界上,沒有完全不能改變的原則。”
劉裕沉聲道:“我要滅胡,驅逐胡虜,但並不是說把他們趕盡殺絕,他們願意留下,象我們漢人一樣生活的,我歡迎,如果不想留的,可以走,但我們漢人祖先打下來的地方,必須是我們漢人來管理,這是原則,永遠也不能改變。”
劉穆之點了點頭:“謝相公也沒有改變這個原則,他阻止桓溫和郗超的北伐,並不是有意要使壞,而是因為他太清楚桓溫的為人了,當年桓溫北伐關中,他可沒阻止,結果如何?桓溫還是撈夠了功名後就撤軍,全然不顧北伐大業,這人只想當皇帝,可沒真想著北伐,所以,謝相公所阻止的,不是一次北伐的機會,而是桓溫的稱帝篡權之心。”
“以當時的情況來看,桓溫正面對戰慕容垂,屢次失敗,根本不是缺糧的問題,謝相公卡了他一些糧草,本意是要他早早知難而退,因為已無取勝的可能,郗超打法從來是激進而冒險,他想要破釜沉舟,卻不想想當時的晉軍有無在河北與慕容家鐵騎野戰的實力,真要按他的打法,那必然是全軍覆沒,會比歷史上最後的結果還要慘。”
劉裕的心中一動:“你是說,歷史上那戰也必敗無疑?可是郗超所說,聽起來沒有問題啊。我從兵法上覆盤,也覺得沒太大問題。”
劉穆之嘆了口氣:“我當年為此事與相公大人多次覆盤,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沒有一點贏的可能,但凡有三成勝算,相公大人也不會斷他們的糧草。桓溫出兵北伐,連糧道和運河都不打通就孤軍北上,這明顯是為了撈一把就走,只要見到黃河,就是東晉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勝利,至於郗超,反正就算全軍覆沒,也不是他家的兵馬,沒有心疼的,他是拿幾萬將士的性命給自己作賭注,相公大人給他們斷糧一月之後,他們才不情願地撤退,桓溫是指望當地軍民主動獻糧,郗超則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最後真的糧盡而退,士氣低落,給人千里追殺,幾乎全軍覆沒,但在我看來,這戰的失敗,更多是桓溫和郗超一個心術不正,一個冒進貪功,而不是謝相公的問題。”
劉裕咬了咬牙:“這是是非非,雙方各執一詞,事隔多年,無法再辯認了,但是他們這樣鬥來鬥去,毀了幾次北伐的大業,這總沒錯吧。”
劉穆之正色道:“在我看來,談不上什麼毀的,現在北伐的時機並不成熟,這是你兩次北伐不成後應該看清楚的事實。”
劉裕沉聲道:“不,我不承認這個事實,兩次失利都是輸在後方的陷害上,並不是北伐本身時機不對或者說不應該北伐,這點,我堅持。”
劉穆之嘆了口氣:“第一次突襲鄴城就不說了,其實你也清楚,慕容垂是誘敵深入,即使你們不中計,他有十萬步騎,三萬甲騎俱裝,以他的用兵之能,即使是在平原上擺開來打,就憑我們這萬餘先頭北府軍,真的能成功嗎?”
劉裕咬了咬牙:“我們可以先取鄴城,站穩腳跟,再等後續部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