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拿起抹布的時候我才弄明白,爭來的工作是和一位40來歲的日本女人一起,打掃從1樓到18樓的廁所。聽說是掃廁所,我腦子有點懵,長這麼大,我還從來沒幹過。但想想自己交了語言學校的學費,錢包已經癟癟的,而自己還要為上大學積攢120萬日元……這對我來說,簡直是個天文數字。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拽著拖把跟在後面。
有好幾個小時工都是第一天上班,穿工作服的“領導”身先士卒,要為幾個新人做標準示範。這就是我第一次接受日本的職業教育。在男廁所裡,他麻利地就像洗自己的茶杯一樣把小便池擦得白白淨淨,連漏口的一點點黃色,他都細心地用手摳掉。在便器比他的牙還要白了之後,他滿意地停下快速移動的手,便池上能清晰地映出男人有些變形的臉。“尤西(很好)。”他轉頭看看我,“明白了嗎?”他很自然地拿過一個紙杯,從便池裡接了一杯水,一飲而盡。我一陣噁心,雖知道日本的自來水可以喝,但在這兒的一出一進,距離太近了。
我只聽懂了一句“八格!”
9月的日本,悶熱潮溼,廁所中沒有空調。女廁比男廁要髒多了。下班後,留在這裡的是刺鼻的臊臭,讓我真想把一個星期前在北京吃的飯都吐出來。用手把紙簍中的髒東西一個個掏掉,再用抹布把便池旁濺出的屎尿擦淨。鼻子一酸,淚水夾著汗水一滴滴地掉進了便池裡。
想起以前,姐妹中我是老小,14歲進央視做主持,15歲在青影廠拍電影,當時因《搖滾青年》在全國放得正火,我留學之事引來了電影學院老師們的一片惋惜聲。可是年輕氣盛的我,自認為出身於書香門第,滿腹清高,看不慣文藝圈子中的一些名利“誓”圖的作風,來了個拍拍屁股走人,咱敬而遠之。我推掉了5部電視劇的片約,決心東渡日本。
現在我身上穿著全劇組朋友送給我的蠟染衣褲,卻在這裡打掃廁所。和我一起幹活的是一個40多歲的日本“歐巴桑”(對上了些年紀的婦女的稱呼),見到新人進門,顯然她已經以前輩自居了。生怕我偷懶,一直側著眼盯著我。到了10樓以上她乾脆止步歇息,在旁邊抽著煙,對我指手畫腳地吆來喝去。就這樣一干就是五個小時,從一樓掃到10樓的時候,我的腰已經累得直不起來了。一不小心碰翻水桶,又引來她鋪天蓋地一片驚叫。在連續的高聲責罵中,我只聽懂了電影中日軍吼過一句“八格(笨蛋)!”
我縮在牆角,渾身顫抖著,不敢去看那張憤怒的臉。這時,一位40歲左右、身著和服、打扮得很體面的太太走了進來。她沒看見地上的水,腳下一滑,一個踉蹌向前撲去。“當心!”中文衝口而出。我一把抱住了那婦人的雙腿。她搖擺了幾下總算站定。雪白的日式足套已被濺溼。“媽媽,怎麼了?”跟進來的一個女孩子,慌忙扶住了母親,低頭看見跪在水裡的我,又是一聲驚呼。我的一雙髒兮兮的手正緊攥著她媽媽美麗的和服裙襬。我趕緊撒手,衣服上已經留下了兩個完整的髒手印。
5。像洗茶杯那樣清掃廁所(2)
闖禍了!我嚇得站了起來,向後退去。和我一起幹活的日本老太沖上來,小雞啄米一樣頻頻地向那位闊太太鞠著躬。大概在說我是個外國人,剛來的,不會做事,實在對不起!邊說邊把我拽過來,拿她那雙剛剛掏過廁所,還戴著塑膠手套的手摁著我的頭讓我鞠躬道歉。
過腰的長髮在眼前不停地抖動著。我這十幾年都是被人哄著,捧著,慣著的,哪裡向人低過頭。頓時一種從未有過的屈辱感湧上心頭。我梗著脖子,有一種士可殺,不可辱,決不向你日本人低頭的“豪邁氣概”。闊太太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憤怒,她招招手,意思好像是要我跟她出去。
這對一向高傲的我來說是振聾發聵的傷害
“她會不會要我賠?沒錢會不會打人?聽天由命吧。”我默默地跟隨著她走出了廁所,她開始向我問話,我又累又氣,什麼也聽不懂。看她的神態還和氣,我只能拼命地回想起上午剛在學校裡學來的日語,結結巴巴地說:“我……叫……朱迅,我……是中……國人。”那位闊太太見實在不能和我交流,就從包中拿出兩個用銀色的錫紙包得很精緻的飯糰,做了一個吃的動作,柔聲地說:“KAWAYISO(可憐的)。”最後一句我聽懂了,她在可憐我!這句話對於一向高傲的我來說是振聾發聵的傷害,比打我罵我還要刺痛我的自尊。
我呆呆地站在那裡,目送著那母女倆優雅地走開。還沒到大門口,只見女兒拿出一張溼紙巾給她媽媽擦手,好像在埋怨她怎麼去碰一個掃廁所的外國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