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慢慢地轉過了身子。他看了田之水一眼。這一看不打緊,他看到田之水的眼睛下面,有一滴水珠。吳侗的心一動:死人也會哭?
還有好一段路才到喜神店,而天色就快亮了,他不敢耽擱,走到前面,趕屍鞭一揮,喝一聲:“牲口,走啊——”
二
下了坡,酒孃家開的喜神店就出現在眼前了,那株高聳入雲的楓樹在夜空下,孤零零的,院子在群山之中,也顯得孤零零的。
酒娘是蠱婆,樹了一棟大木樓,開了一家喜神店。吳侗本不想在她那裡留宿,覺得她那個人陰氣太重,且心冷手辣。一般的蠱婆,最是厲害的,也不過是放蠍蠱、蛇蠱、蜈蚣蠱,而外面傳言,酒孃的蠱,是屍蠱。沒有蛇蠍之心,是斷不會涉險放屍蠱的。甚至還有人傳說,她的兩個男人,居然是一死一活,而外人,怎麼都看不出,那兩個男人,誰是活人,誰是死人。
如果不是路上耽擱,吳侗就可以帶著死屍們越過酒孃的喜神店,到前面那一家去投宿。可是,按照現在這個速度,走不到前面那家,天就亮了。在酒娘這裡投宿,又有點早。此刻,子時都還沒到。他猶豫不決,不知到底是就在這裡住下來呢,還是加快步伐,到前面去。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到這裡住下算了。寧可多休息一點,也不能冒險趕路,不然,天一亮,屍必詐,麻煩就大了。
定了主意,他就把陰鑼從包袱裡取了出來,用趕屍鞭上的木槌“當”地敲了一下,高聲吆喝道:“喜神過境,活人勿近,天高地寬,各走一半——”
喊了三聲,大院的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吳侗知道,他的喊叫,喜神店的老闆是很清楚的。這裡只有她單家獨戶的,並沒有其他的人住在這附近。他的喊叫,其實是告訴喜神店,要來留宿了。
吳侗領著五具屍體,魚貫著進入大門,穿過門廊,越過後面的一個院子,一直往前,直直地進入一間大開著的木房。那木房比左右隔壁的房子都要大上一倍,房子裡,什麼都沒有。
木樓上,掛著一盞桐油燈,欲明欲滅,把潮溼的院子照射得明明暗暗,倒還更看不清地上,哪兒是溝,哪兒有坎了。
這一家的人沒有一個人出來看熱鬧,都躲藏了起來。開喜神店的,自然知道這個規矩。
五具屍體進了房間,就沿著板壁,一字兒排開,彷彿累了一樣,靠著板壁,休息了起來。吳侗把陰鑼和趕屍鞭放到包袱裡去,把屍體臉上的符紙都取了下來,打燃火廉,燒了。等那藍色的火苗燃盡後,他把包袱放到地下,就出了門,往前樓走去。前面,有伙房,還有他住的客房。
吳侗跨進有燈光的房間,喊了一聲:“老闆娘!”
房間比較大,像一間堂屋,但顯然不是堂屋。如果是堂屋,就應該有桌椅,而這間房屋裡,沒有桌椅,只有床鋪。說是床鋪,卻又不像。一眼看上去,比一般的床鋪大得多,足足有三四個床鋪那麼大。
床鋪上,有三個人。酒娘坐在中間,還有兩個男人,是她的丈夫,一個在她的左邊,一個在她的右邊,左邊那個很健壯,叫韋炳,右邊那個很白晰,叫吾中。他倆全都仰躺著,身上,各蓋了一條白被子,直挺挺地,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反正,一點動靜也沒有,和屍體沒有什麼區別。
酒娘見吳侗進來了,眼睛笑成了一條線,說:“喲,吳老司,又接了一趟貨呀?你上來,等會兒我給你弄點吃的去。”
她說著,挪了挪屁股,並沒有下床來的意思,也沒有讓出多少地方來。
吳侗客氣地笑笑,蹲了下去,說:“難為酒娘客氣,我就在這蹲一蹲就行了。”
酒娘跳下床,來到了吳侗的面前,伸出那雙嬌若無骨的手,拉住吳侗的手,說:“你是客人,我哪捨得讓你蹲著呢?”
吳侗的臉上有些熱辣辣的了,他委婉卻是用了暗勁地掙脫了酒孃的手,說:“老闆娘莫客氣,我跑了半夜,肚子餓得咕咕叫了哩。”
酒娘哼了一聲:“男人啊,就曉得吃吃吃,好像除了吃,這世上,就沒有別的好玩的樂事了。”
說著,她出門給吳侗弄吃的去了。
吳侗想起那些傳言,就站了起來,細細地打量著床上屍體一樣的兩個男人。他看到,兩個男人都閉著眼睛,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吳侗在想,如果那傳言是真的,那麼,他們兩個,哪個活人,哪個是死人呢?他正想把手伸到左邊那個男人的鼻孔邊去,想試一下,到底有沒有鼻息。這時,酒娘就風風火火地端著一碗粉走了進來。吳侗趕忙縮回手,臉上,有些訕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