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地進入了夢鄉。
龍溪鎮的後山上,有一株百年以前就被雷電劈死了的柏樹。鎮上的人,還沒有誰看到過那株柏樹什麼時候發過樹葉。
這天深夜,從樹頂上的空空的樹腹裡,鑽出了一隻貓頭鷹。
沒有人知道,樹腹裡,什麼時候住進了一隻貓頭鷹,更沒人聽說過,貓頭鷹是住在樹腹裡的。
那隻貓頭鷹鑽了出來,並沒有張開它的翅膀,而是瞪著兩隻圓溜溜的閃著黃瑩瑩的光亮的眼睛,對著黑黑的龍溪鎮叫了起來。那一夜,龍溪鎮上的人都睡得很香,很沉。他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夢裡,聽到了貓頭鷹的叫聲。
貓頭鷹一聲接一聲不歇氣地叫道:“拖木頭——,拖木頭——”
“木頭”兩個字,對龍溪鎮的人來說,是一個不祥的字眼。
因為,龍溪鎮的人都把棺材叫做“木頭”。
貓頭鷹叫著“拖木頭”,是在給人們報信,很快就有人要死了,快快準備“木頭”吧。
夜,漆黑一團。舞水河的河面上,慢慢地浮出兩個圓形的東西,像皮球。那兩個圓圓的東西浮出水面之後,順著水流,從大樹灣那裡,一直往龍溪鎮漂來。到了龍溪鎮的碼頭那裡,那兩個皮球樣的東西,就不約而同地往碼頭邊漂去。到了碼頭邊,那兩個皮球就在碼頭邊的青條石上碰了一碰,停住了。
河裡漂浮著的一些絲草,還有人家丟棄的爛布條什麼的,圍到皮球的周圍,把皮球纏住了。兩個皮球到了岸邊,就像娃娃魚一樣地,爬到了青石上。到了青石上之後,兩個皮球就不是皮球了,而是兩個人。兩個人慢慢地站了起來。
那兩個人長得很相象,肚子裡被灌滿了河水,身體也被河水泡發漲了,像充了氣一樣,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蒼白得像鄧金名家做的發糕,眼睛和死魚眼睛一樣沒有一點區別,呆滯而僵硬。他們面對面地站了一會,身上的河水,就滴滴嗒嗒地滴落到石板上,腳下很快積了一地的水。那一地的水,就像黑色的影子一樣,游到河裡去了。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就一級一級地上臺階,往街上走去。
穿過一條幽深的小巷,來到了大街上。他們的手臂都下垂著,像是斷了肩骨一樣,不會擺動。很快,他們就來到了鄧金名的糕點店。糕點店大門上,那幾個漆金的書寫著“金名糕點店”字樣的招牌已被鄧銀名給拆了下來,現在,換上了“銀名逍遙館”的招牌,經營的不是糕點,而是煙館了。
兩人走到屋邊,也不往門那裡走,而是像兩個瞎子一樣,直直地往屋子走去,貼到牆壁了,也不知道退回來,而是繼續邁動著腳步,居然就踩著牆壁,往樓上走去。
每一間房子裡,都做了兩張煙榻,兩張煙榻的中間,放著一張煙桌,整個煙館裡,煙霧繚繞,汙濁不堪。
鄧銀名正在和一個煙客躺在煙榻上吞雲吐霧,就看到從煙霧中,走來了兩個胖大的漢子。他以為又是生意來了,正要熱情地打招呼,突然想到,這兩個人是直接從窗子裡跨進來的,不是打劫的又是什麼?打劫的他並不害怕,但那一刻,他竟然害怕得骨頭都酥了,嘴張著,卻是發不出任何聲音。因為,等罩在那兩個人頭的煙霧散盡之後,他看清楚了,那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給陳鬍子送葬時,被淹死的朱家兩兄弟,“騷豬”和“騷牛”。
“騷豬”和“騷牛”死魚樣的眼睛空空蕩蕩地瞪著鄧銀名。“騷豬”那根本就不會擺動的左手伸直,抵到煙槍頭,用力一送,煙槍就插進了鄧銀名的喉嚨,一股鮮紅的血流,從煙槍裡洶湧而出。“騷豬”看了看“騷牛”,兩個人,這才消隱在煙霧裡,從窗子裡走了出去。
那個煙客正在過著煙癮,感覺臉上一熱,便抹了一把,睜開眼睛一看,滿手通紅,是一手的鮮血。他正要問鄧銀名,卻看到,鄧銀名的雙眼睜得像牛眼睛那麼大,他的煙槍頭呼呼地噴著血。他嚇了一跳,也顧不得那一泡煙還沒吸完,就跳下煙榻,取下那根不停地噴著鮮血的煙槍。然而,任是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那煙槍卻像是生在鄧銀名的喉嚨一樣,絲毫不動。然後,鄧銀名頭一歪,死了。
朱家兩兄弟從“逍遙館”裡出來以後,繞過龍溪鎮背後的龍溪山,往鎮外的大樹灣趕去。走了兩個多時辰,他們來到了大樹灣,也不從路上走了,對著茅草和荊棘一徑兒地朝墳山而去。他們在一座墳前停了下來,頭低垂著,呆呆地站在那兒,什麼也不做,好象在等著什麼事情發生一樣。
那是陳鬍子的墳。
新的墓碑,新的墳土,被雨水打得所剩無幾的紙幡,有一搭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