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了好一會兒才強定下心,問豆沙:“御醫怎麼說?阮娘子情況怎麼樣?”
“御醫說娘子情況挺好的。”豆沙如實道,語中一頓,又還是添了一句,“但畢竟這麼大的事……”
她也說不準到底在擔心什麼,總之就是事大,心裡怵得慌。
徐世水復靜靜神:“不管怎麼說,參湯先備上,這事費力氣。你回六格院吧,娘子那邊萬一要用你呢?”
豆沙現下自己全沒了主見,他說什麼是什麼,聽言立刻福身應“諾”。
徐世水又看向福貴:“你去,去宣政殿前頭等著,陛下出來你就親自稟過去!”
福貴也應了聲“諾”,轉身一溜煙似的就躥了,好險沒跟門檻那兒跘一跟頭。
再想著接下來要吩咐的話,徐世水的心都懸緊了。心中飛快地將輕重又掂量了好幾番,才看向那幾個大宮女:“挑二十個力氣大的宦官,把後宮能過來的道全看住了!敢有一個想摸來六格院的,直接關起來,等這邊太平了再說下頭的事兒!”
幾個大宮女直聽得神色一震,剛欲勸他多思量一二,他已低著頭負手往外走了。幾人互相瞧瞧,還是先照辦去為好!
徐世水出了院門,正對著的,就是六格院正院的大門。
他的目光稍往南挪了幾丈,左邊這道院門現下宮人進出更頻繁,看來產房是設在這邊了。
他便直朝著南院而去。
這幾個月來,他不是不急,知道自己這麼被“晾”下去不是個事——宮裡不缺宦官,師父手底下的這個位子從來不是非他不可。他被晾得久了,早晚得有新人上來,早晚能把他頂了。
到時候可就真沒活路了。
他早想再為自己尋個機會,一直沒有。現下,這機會來了……
徐世水到了院門口,才發覺自己沒什麼能插得上手的地方,方才是心中太急切,直奔著這邊就來了。眼下看看,只能在門口候著。
但願剛才那番佈置沒錯吧,能入陛下和師父的法眼更好,那樣他就有出路了。
徐世水悶頭想著,乍聞斜後方有小孩的啼哭——並不是剛出聲的嬰孩。
他走到正院門邊探頭一看,心裡又是一亮。
宣政殿中,早朝在巳時一刻時散了。
朝臣們施大禮恭送聖駕,皇帝穩步出了殿門。還有三五步便下完長階時,卻見底下的等候的宦官再也等不及似的迎了上來。
“陛下!”張福貴剛到皇帝眼前撲通就跪了,匆匆磕了個頭,抬頭便道,“娘子要生了!”
陳冀江心中一悸,稍抬眸瞧去,方見陛下臉色都白了一層,一言不發地就往殿後繞,足下快得生風。
皇帝一路都沒說一個字,神色凝重得好像不是去等將降生的孩子,而是要赴刑場似的。一眾宮人便也不敢吭聲,死死低著頭隨著……
踏入六格院南院大門的瞬間,一聲尖銳而稚嫩的嬰孩啼哭傳入耳中,眾人才算鬆了口氣。
“恭喜陛下、恭喜陛下。”產婆跪地叩首道賀,面帶喜色,“是位……”
“雪梨怎麼樣?”皇帝恍若未聞道賀地一睇她,產婆後面的話生嚥了回去,轉瞬又很快反應過來,喜色不減:“母子平安,娘子連精神都還不差。”
離得近的宮人幾乎能清晰地聽到一聲鬆氣聲。謝昭袖中緊攥了一路的拳鬆開,手指觸了觸手心裡滑膩的汗,遂終於有了點笑,舉步朝屋裡去。
房中才剛收拾得差不多,染了血的被褥雖換下了,但還扔在地上沒能及時收走。宮人們一見聖駕到了連忙叩拜,皇帝腳下未停地徑直走到榻邊,定睛一看,母子倆居然狀態差不多。
——榻上枕邊,襁褓中的嬰孩很有力氣地哭著;稍往裡一點,雪梨側躺著,一邊輕拍著哄他一邊也在抹眼淚,臉上兩道淚痕怎麼都擦不乾淨,一抬眼看見他,頃刻間湧得更厲害了。
他苦笑一聲在榻邊坐下,她原還閒著的一隻手立刻從被中伸出來握他的手,他反一握,旋即聽到她哽咽著跟他說:“真的……特別疼。”
這句話一出她的淚水就決堤了,噼裡啪啦地掉個不停。謝昭忙叫奶孃來把孩子抱走,自己坐到枕邊,一摟她的肩頭讓她倚到膝上,卻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心緒太複雜了。他原以為迎接孩子降生的時候,他一定是高興的,但剛才那一路他都只在想萬一她過得很兇險怎麼辦。
甚至有那麼十幾步路的時間中,他連神思都有點恍惚,混亂地覺得自己在往那個御令衛訓練的小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