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司馬懿話音裡帶了幾分嚴厲,緩緩伸手,壓住了酒杯。
“這案子,不能再查了。”曹丕話音裡有幾分悵然,任司馬懿寬厚的手掌溫和地覆在酒杯上,也覆在他冰冷的手上。
“如今楊修已死,四公子離城,大勢已定,舊案即便重提,也頂不了世子的位子,世子,還擔心什麼?”
曹丕看著司馬懿,“那老師呢?”
嗯?司馬懿愣了。目光仍是一片清冷,靜靜與曹丕對視半晌,淡聲道:“又何須世子費心?”
“也是!老師智計卓絕,何須我來操心?呵,是子桓自作多情!”
曹丕賭氣一般說了自作多情四個字,司馬懿只不語。
“司馬懿!”
“臣在。”
“你鬆手!”
司馬懿看著曹丕,這一下鬆了手,便能斷了這孩子的念想。只是日後,漫漫長夜,若再看不到子桓高挑的眉,賭氣的眼,豈不是寂寞?
“司馬懿既然選擇追隨世子,世子的行舉懿自也要管一管!”
現在鬆手,可不成!
曹丕慢慢地從那隻大手下抽回自己的手,沉默了一會,“你要管,就管到底!”
“這個自然!”司馬懿再一次阻止了他伸向酒杯的手,“世子,請勿要貪杯!”
曹丕衝著司馬懿,笑了,在‘這個自然’的這一答裡醉了。
“仲達,你也喝一杯,這是地方進貢上來的挏馬酒,淳得很,不醉人!”
“挏馬酒後勁最大,世子,留心!”
曹丕的眼睜得圓圓的,嘴角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彎著,“是嗎?仲達,懂的真多!”
酒不醉人人自醉!
司馬懿俯身替他捻被時,聽曹丕含混地嘟囔一聲,“我走不動了,走不動了。。。。。。”
這條路,太辛苦了!若沒有他陪伴,曹丕或許早就放棄了。
可是子桓又知不知道,若不是為著你,司馬懿或許早就“告老還鄉”。
“仲達,管我就要管到底!”曹丕翻了個身,臉上兩陀紅暈,醉態可掬。
一貫波瀾不驚的司馬懿眼底竟醞釀出笑,粗糙的手掌在他臉頰摸索兩下,“我自然管你到底!”
“陛下,起風了,您這麼風口裡站著,要凍著了,陛下!”宮裡的老太監尖著嗓子,扯碎了曹丕的回憶。
他咳嗽兩聲,“不礙,朕在這裡等他。”
“陛下,回殿裡等吧。”
曹丕搖手,一陣猛咳,說不出話來。
“陛下病著,你們是如何服侍的?盡由著陛下在這風口站著麼?”司馬懿冷冷一聲,看向兩旁。天地間便只剩風聲與曹丕的咳喘。
“不礙,仲達,我們裡面說話。”曹丕努力平復了下,試圖執住司馬懿的手。
司馬懿順勢一矮,跪地道,“參見陛下。”
曹丕冰冷的手袒露在空氣裡,有點尷尬。
他看著司馬懿俯首對著自己,良久良久,道,“起來吧,裡面說話!”
話裡有了淡淡命令的語氣。
司馬懿不坑聲,始終保持微俯的姿態,緩緩隨他進殿。
“老師,不是說管我到底麼?”
遣退了一干人等,曹丕猛咳兩聲,問了一句。
司馬懿緩緩抬頭,眼底仍舊波瀾不驚。
“陛下病體沉重,不必思慮太多。。。。。。”
“老師,不是說過管我到底麼?”曹丕重複了一聲。
“如今陛下大權在握,這天這地都是您的,萬里江山,一呼百應。司馬仲達何德何能左右得了陛下?”
“老師說的話,還算嗎?”
司馬懿沉默了。
何時走到這一步,兩個人間只有試探沉默。萬里江山,大好天下,一步走錯,他便再沒有對他撒嬌賭氣的資格。當年那一句,“就當子桓自作多情罷!”這時再也沒有立場說出口。
他長長地嘆氣一聲,“仲達,請你管睿兒到底!”
此生緣分已盡,那些走錯的時間和路,在我的後人身上找補吧!
“陛下。。。。。。”
曹丕一揮手,阻止了司馬懿的後話,“像當初管我一般去管管他,有生之年,好好輔佐他。”
“陛下。。。。。。”
“你答應我嗎?”他再一次打斷司馬懿話。
久久的沉默。
整個大殿只有曹丕止也止不住的咳喘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