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青石街道上,天光已亮,他頓住腳步,回首再看一眼,但見日麗山河,煙嫋阡陌,胸中騰起萬丈豪情,把個眷眷之念拋之腦後,大步流星,往晝錦堂而去。
此刻晝錦堂門外,一行人正整車備騎,並按習俗做行前祭神,稱之為祖道。幾個閒漢聚在一邊圍觀,都知道韓府大衙內受當今聖上親賜三品服,充任賀契丹國主生辰使,正由京師出發,韓知州特備了幾車相州土貨,供兒子出使所用。
原來宋遼兩國自澶淵之盟始,結為友邦,歷今已百餘年,期間雖有摩擦,但和平乃是主調,雙方每年互派使節,通聘禮問,軺車不絕。按慣例,宋遼使節進入對方疆界,沿途均以各自土特產饋贈友邦地方官吏。
由於是不值多少錢的土貨,並不擔心強盜劫奪,韓知州只令管家韓寒督押,配兩個護院,再加上嶽五,應該路上無憂。
“管家安好!”小五依時趕到,把行囊放下,槍尖倒豎,曲躬見禮。
“嶽五,你本是個佃戶,蒙相公恩賜做個扈從,路上只管聽我吩咐,不可沒了規矩。”身著紫涼衫的韓寒在軟腳幞頭旁插一朵小*,皮笑肉不笑地抖動著胖臉。
“小人隨管家差遣。”小五素性沉穩,心裡雖對這個腸滿腦肥的傢伙沒有好感,面上卻無絲毫顯現,應了一聲,提起行囊,走向騾車。
“五哥、五哥!”同行的兩個護院當日都見過小五的膽識和武藝,不約而同地抱拳相見,心裡塌實許多。
日上簷梢,趕路趁早,領頭的車伕一揮皮鞭,吆喝一聲,三駕沉甸甸的騾車踏上北去之途,按計劃,一行人將在五日後到達宋遼分界的白溝,跟韓肖胄率領的使遼隊會合,將土貨交接便返回。
依管家吩咐,兩護院分別坐於後兩車上押貨。負責開道的小五本應坐在為首車上,卻嫌騾慢,索性跳下車,大步並行,權當練腳力。韓寒趾高氣揚地騎著一匹瘦馬殿後,龐大的身軀直令人擔心坐騎會被壓趴下。
原來宋人缺馬,定期以巨資向周邊鄰邦大理、遼夏買馬,又將馬分為十五等,前十二等充戰騎,末三等弱不經甲者供作郵遞驛馬,而有錢的大戶人家雖多養馬代步,卻很難買到良駒。至於畜力車,皆以牛、驢、騾等為主。
出了縣城,拐上寬廣的官道,迎面立一石堠,上刻“賤避貴,少避長,輕避重,去避來”。不像城中街道多鋪磚石,官道皆為土路,雖有榆柳夾掩,卻擋不住陣陣秋風捲起沙塵撲面而來,小五自幼有沙眼的毛病,一時難以抵受,便跳上騾車。
“駕!”韓寒倒來了精神,打馬催騎,衝到了前頭,也是,雖貴為韓府管家,卻整日埋頭於雞皮蒜毛之事,也難得出一趟遠門。
正是農忙時節,官道上除了飛馬郵遞的往來遞夫,行人甚少。到了晌午,界堠顯示已出了相州,小五長這麼大,卻是第一次離開本籍地,不禁新鮮地四處張望,目之所及,但見地廣人稀蒿滿野,荒坡孤雁落狐冢,怎一幅秋涼肅殺的景象。
古人有云,父母在,不遠行。小五沒由地想起湯陰縣老家鬢髮蒼蒼的父母,自己這個家中最大的兒子卻不能守在二老膝前贍養分憂,實在是不孝。他的內心一陣酸楚,暗自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以報父母生養之恩。
趕了半天路,眾人的腹中都打起鼓來,胖子尤其耐不得餓,韓寒遠遠瞧見前方的一個打著食幌的歇馬亭,嚷道:“大夥兒快點,有歇腳吃食的去處了。”
按照宋制,官道每二十里置馬鋪,有歇馬亭,可由百姓經營飲食;每六十里建驛館,隸屬各州府衙門,為官旅公差者提供食宿。
“有客到!”守著冷清食肆的店小二早瞄見這一票人馬,大老遠就殷勤地上前拉客,“列位客官快請進,小店有剛出鍋的上好熟牛肉,還有香噴噴的蔥花大肉饅頭。”
“別忘了給騾馬上草料。”韓寒吩咐一聲,踱著官步,率先進了大堂,一個人佔了張桌子,先給自己點上一盤熟牛肉,一碟花生米,再加一壺黃酒。給另一張桌子的小五、兩護院和三個車伕六人各點了一碗粥和一個肉饅頭。
小五難得吃上肉饅頭,就著熱粥兒,狼吞虎嚥地幾口下肚,兀自沒覺得飽,卻又不好意思啟口,而同桌的人尚在不緊不慢地進食。
酒足飯飽,韓寒響亮地打個嗝,見隨從都巴巴地等著自己,只覺理所當然,喊小兒過來付帳,一起身卻打個踉蹌,敢情喝多了,他陷在肉臉中的小眼斜了一圈,落在小五身上:“嶽五,本管家看得起你,這督押之職,由你暫代吧。”
小五“喏”一聲,心頭暗喜,須知衡量一個武人優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