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根本就不曾在這裡付出過。——一夜的風,變魔術似得無情地吞噬了他們的辛勞。
“嗬嗬,嗬嗬,嗬嗬嗬,”三排長董金根拄著鐵鍬哈巴成一個三角,“還是先打井吧!這幹法,胡鬧球……”
耿指導員刀子樣的目光封住了他的嘴。“注意了,聽我口令!”他用粗重卻尖銳的普通話發出了口令:“以三排長為基準,向中看齊!——”
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毛主席語錄,雙手捧在胸前。不知是為了安撫,還是真有體恤之情,他又下令讓大家鍬靠右肩坐下。“愚公移山。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一日。我們開了一個很好的大會,我們做了三件事……”他一字一句地向大家念起了毛主席的《愚公移山》。先是沉沉緩緩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讀,漸漸地,他的口氣越來越重,聲音越來越高,當讀到“……我死了以後有我的兒子,兒子死了,又有孫子,子子孫孫是沒有窮盡的”時,他濃重的兩道眉毛神采飛揚,似是樂隊指揮的兩條胳膊,節奏分明地飛舞跳躍著。人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跳躍著的濃眉下面的一對深邃的眼窩裡,竟洇了汪汪的淚花。
“下定決心!——”一個女高音從隊伍裡飛出。
“下定決心!!——”眾人的呼號緊隨著女高音響起。
“不怕犧牲!——”
“不怕犧牲!!——”
“排除萬難!——”
“排除萬難!!——”
“去爭取勝利!——”
“去爭取勝利!!——”
如林的手臂在空中揮舞,雷鳴般的吶喊在漠野裡震盪。隨著這揮舞和震盪,一股誓與天鬥,誓與地斗的沖天豪情,在二百餘名熱血青年的胸膛裡鼓鼓地沸騰起來。
當你揹著一支系著紅綢的鋥亮銅號回到十連的時候,阿拉素大漠已是鮮花遍佈綠野蔥蘢了。一望無際的馬蘭,蓬蓬勃勃地將漠地裹了起來,彷彿這裡不曾是沙漠。藍盈盈的馬蘭花,密密地昂揚在綠波之上,美之極,妙之極。雖然此時正是內蒙古地區進行農耕的大好時機,但十連卻沒有將兵力投入到自己已開墾的處女地裡去,而是拉到了二連的駐地彎把砣,幫助他們挖漁塘去了。
原先人聲鼎沸的學校小院,現在變得靜悄悄,只有副連長葛存田領著十來個人留守。他們每天挑著扁擔,跨公路、穿草地,來回八里地的一趟趟擔水,去滋救那些弱不禁風的禾苗。
“呵,咱們的司號員回來了!”
正擔水的葛副連長一行人和剛跳下班車的你碰了個正著。他樂呵呵地同你打著招呼,看到你斜挎腰際的銅軍號,他放了扁擔,說:“怎麼樣,學好了嗎?給咱們吹一個聽聽,我可是有好長時間沒聽到軍號響了,還真怪想得慌。”
你靦腆地笑笑,向副連長打了個敬禮,“您好!副連長,邊和平回連報到!”
副連長穿件白襯衣,汗水溼溼地塌了前胸和後背,這狀況不知多久了,那白襯衣已被漬成了渾渾的黃色。脖子上圍了一個部隊機槍手專用的黃墊肩,一圈圈機器紮起的針腳細細密密,像脖子上套了一張烙的極好的大餅。綠軍褲高一隻低一隻地挽著褲腳,露著黑色的汗毛。軍膠鞋溼漉坨坨,厚厚地黏著沙土,糊塗得像當地人冬天穿的氈窩。其他人幾乎和副連長一樣,除去少了墊肩,一個個也是汗溼塌塌黑瘦精精的,早沒了三個月前那紅潤的臉龐。你心裡欠了什麼似的不是滋味,忙卸了身上的揹包,說:“我來吧。”就要去搶副連長的扁擔。副連長揮手一擋,“忙什麼,活還怕沒你乾的!來——,先給咱們吹一個聽聽,我可是有日子沒聽軍號響了。”其他人也早撂了扁擔,認識的打招呼,不認識的就笑眯眯的看著。你心窩一熱,右手一把攥住銅號繞脖子摘下了背繩,向前跨出兩步,深吸一口氣,對向北方寬廣無際的碧野藍天,“嘀哩嘀當——,嗒裡嘀當——”洪亮悠揚的號聲,旋旋地發著顫音,劃破岑寂的大漠,雄渾浪浪,彷彿空曠大野裡所有的生命在亮亮地呼號。
“嗯——,這是起床號!對吧。天還沒亮——,叫你起床——”副連長學著號譜說,“不好,不好,你吹個衝鋒號,衝鋒號!連續吹!”他將手裡的扁擔往地上一戳,一手拄著,好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衝鋒,完全忘記了面前的這個號兵是個剛從起床號學起的新雛。
“嘀哩嘀,嘀嘀嘀——,嘀哩嘀,嘀嘀嘀——,嘀哩嘀,嘀嘀嘀——”
你一遍遍吹奏著。
副連長凝視著前方。被漠風吹打得黑黝黝的臉昂起來雕塑樣凝固,緊緊抿住的雙唇在微微的顫,眼窩似有晶晶的光在閃,扁擔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