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十三恢復能力驚人,那麼沉重的致命傷勢,半個月竟已能下地走動,與常人無異,只是尚不能動用真氣內力。
賀敏之見他一天天好起來,喜不自勝,妙語如珠,喂著吃個藥喝碗粥都能講出一朵花來,似乎要把這輩子的話都跟聶十三說完笑完。
一天夜裡突然心神不定輾轉反側,悄悄起身躡手躡腳走到院裡,在井臺上跪下,喃喃道:“前些日子我說只要十三活著,便可以什麼都不要,可以立刻拿我的命去……現在他活啦……那還是讓我也再多活幾年罷……也不要多,再活七年就夠……”
想了想:“只要在一起,七年不行,六年也好……三年五年也可以……”
這天太陽落山後,賀敏之汲了井水澆地,一會兒熱氣蒸完,兩人便鋪好了竹蓆,在院子裡納涼。
聶十三回來後,發現賀敏之新添了一毛病,連茶都捨不得喝了,整日只喝清水。
聶十三嗜茶,自己用君山銀針摻了香片,取香片之濃馥,兼銀針之清盈,喝著果然口感絕佳,倒了一杯給賀敏之讓嚐嚐。
賀敏之靜默片刻,把茶杯推回,淡淡道:“我戒酒戒茶,只喝清水。”
聶十三以為因自己受傷,他花費了不少銀子買藥,便想從茶裡把這點銀子摳省出來,不禁好笑,道:“你這個貪財的毛病還是得改改。寧律中受財枉法,贓滿百兩處絞;受財不枉法,贓滿百兩處加役流。你床底下藏的那些,足夠讓你秋後就斬頭。”
賀敏之笑道:“床底下的乾坤天知地知鬼神知,你知我知別人不知,你總不會大義滅親去罷?”
聶十三見他笑得一派天真無恥,心中一動,喝一口茶,起身一把按壓住他,堵上嘴唇,不由分說,把茶度了過去。
卻發現賀敏之掙扎得異常激烈,推拒著自己的雙手透著入骨的涼意,心知不對,忙放開了他。
卻見賀敏之神色驚恐欲絕,頭髮散著,衣襟也敞開了,胸口赫然一道又寬又深的傷痕。
這些日子賀敏之連睡覺都衣衫整齊,聶十三竟一直未發現他胸口的刀傷。
賀敏之滿口茶香,勾起了那晚的記憶,羞憤噁心之極,彎下腰,已嘔吐了出來。
聶十三眸光一動,似有所悟,幫他拍著背順氣,待他平靜下來,道:“有人在茶裡給你下毒?胸口的傷是怎麼回事?”
賀敏之心一橫,承認道:“七夕那晚在宮裡,太子給我下了春藥。”
偏過頭不看聶十三:“把我和淑華夫人、檀輕塵一起關在海棠館……”
略一思襯,咬牙道:“檀輕塵也被下了藥……他……”
“這個傷痕,是我自己用刀子割的……”
一番話只說得混亂不堪,正待繼續說下去,聶十三突然一把抱住他,把他整個人死死擁進懷裡,用力之大,兩人的骨頭幾乎嵌進對方身體,賀敏之覺得窒息,卻又說不出的安心。
聶十三心跳沉穩有力,聲音裡有怒意,更多的卻是安撫:“我知道了。不要緊,都過去了,以後不會再有人能害到你。”
賀敏之輕輕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半晌,聶十三放開他,伸手撫摸他胸口的刀痕,觸感粗礪猙獰,與周圍細緻的肌膚對比鮮明,低聲問道:“還痛不痛?”
賀敏之搖頭,卻笑道:“當然痛,我跟你不一樣,我又不是木頭……”
正色道:“十三,等你大好了,咱們離開這裡好不好?可以去草原、去西州,還可以回墨涼鎮,我還想去白鹿山看看……”
凝視著他無限嚮往的神色,聶十三遲疑片刻,正打算開口,突然門環傳來叩叩之聲,聲音響得恰到好處,既不太高,卻也足夠讓人聽得清楚。
傅臨意每次過來,都是急驚風似的把門拍得山響,自不會這麼禮貌。
賀敏之抬起頭,心中隱隱有恐懼之感,只覺得這敲門聲似極了鉤魂鈴。
聶十三已走過去開啟門。
顏牧幾步踱進院子,含笑看著賀敏之。
三分明月,盡數被顏牧踏在腳下。
顏牧一身白衣,腰懸彎刀,靜靜站著,卻帶來金戈鐵馬屍山血海的沉重壓迫,空氣緊繃如弓弦。
聶十三喉嚨一甜,身形微晃,竟被他的煞氣激發了傷勢。
賀敏之見到顏牧,血液頓時湧上頭頂,心臟脹痛得幾乎要炸開,臉色卻只略白了白,眼神陡然鋒利冷酷。
笑了笑,道:“十三,你先回屋裡躺著,他是我一位多年不見的好朋友,我和他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