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在的庫車新城和老城之間,當地人稱皮朗古城。我跟一群考古學家一起測定古龜茲國的城牆遺址,王宮遺址,奇特寺,大會場遺址,在博物館跟語言學家一起解讀吐火羅文。當我在這些遺址上轉悠,看著現在建在上面的民宅農田,除了一千多年前的地基還能測出來,其它的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的心情真的很難形容。對我而言,就在幾個月前看到的一切,轉眼已是1650年的滄桑。就在幾個月前鮮活的人,瞬間便成了紙上的幾個字。站在如今只是一堵不起眼的小山包上,耳邊仍不時會響起那個溫潤的聲音。
“艾晴,明日帶你遊龜茲去。”
“今年的大雪降了那麼多日,真是上天眷顧龜茲。”
“別急,閉上眼,一會兒就好。”
每當這時,我總會恍然四顧,待確定那襲褐紅色的僧衣只是我的幻覺,才慢慢平息下來。羅什,我們應該在同一空間裡吧?只是,我們之間隔著的,是1650年的時間。你在那裡,還好麼?苦笑一下,什麼好不好的,他命運如何,我怎會不清楚?
去克孜爾千佛洞考察,石窟前有一尊羅什的銅像,我呆呆地看了許久。這尊雕像表現的是他三十到四十歲之間的樣貌。單腿屈膝,右手放在膝蓋上。穿著露半肩的龜茲僧衣,身材纖長消瘦,眉宇間睿智豁達,風采卓然。雖然不如真正的羅什帥氣,但我覺得雕塑家已經掌握了他的神韻。我沒見過羅什成年後的模樣,但盯著這尊雕塑,卻讓我浮想聯翩。在銅像下合了影,寫論文到夜半時,累了就看這張照片,真希望自己還能再見到他,成年後的他。
在庫車的龜茲博物館裡還見過了一具女性骨骸,蘇巴什遺址出土,距今一千三百年左右,頭骨跟耆婆還有我見到過的龜茲王族一樣,也有壓扁的痕跡。其實扁頭也並非不美,只是不符合我們的審美觀而已。起碼,耆婆在我眼裡,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古埃及十八王朝的圖坦卡門,也是扁頭,復員出來的頭像,還有他墓裡陪葬品上的肖像,都表明這位扁頭的十八歲法老是個帥小夥。
本來決定在庫車的工作結束後我會跟研究鳩摩羅什的佛學專家碰面。雖然我只接觸了他少年時代一段極短的時間,但無論如何那也是第一手資料,專家們極其迫切地想跟我詳談。可是老闆接到了研究小組的電話。於是我們匆匆趕回了研究室,開始準備第二次,實際是第四次的穿越。
而這次的穿越,機器是改良了,我騰雲駕霧的感覺不如前幾次那麼難受,但仍不能確定我會降落在哪個地點哪個年代,只能估計還是在兩千年左右的時間。而這個左右,是以正負500年來計算的。所以,跨度可以從戰國末年到南北朝末年。鑑於上一次的經驗,我還是穿了一身寬大的漢服。這可是最大眾,跨度可以最大的服飾。
而看看現在的情形,估計再次的穿越對之前的時空地點產生了共鳴,我有種強烈的感覺,我胡漢三又回來了!所以心下也不慌,先判斷如何走出沙漠或者找到人。四處眺望,原來我掉在沙漠邊緣,旁邊便有胡楊林和矮小的紅柳叢,遠處的胡楊林看上去更茂密一些,我決定往那裡走。
已經是陽曆五月底了,沙漠正午熱得讓人喘不過氣,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找水。既然這裡有大片胡楊林,應該離水源地不遠。所以當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開闊的湖面時,我興奮得趕了過去。
是個面積非常大的湖,簡直不敢想像會在沙漠裡出現這麼一大片湖水。而最重要的是:湖邊有人,而且是一群人!能看到同類我當然開心,於是發足向他們奔了過去。沒到跟前我突然一個急剎車,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回頭向後跑。沒跑幾步一隻箭“嗉”一聲釘在我腳邊,我嚇得停住腳,趕緊舉雙手過頂:“別射我,我投降!”
我被帶到那群人中間,一共有二十來個,看穿著長相,一個個歪瓜劣棗凶神惡煞的,果真是群強盜。還有十來個人,蹲在地上,手腳都被綁著,戰戰兢兢,拿著憐憫的眼光偷看我,應該是波斯人。旁邊有十幾匹馱著重物的駱駝,還在沒心沒肝地吃草。我迅速判斷這是一個商隊,遭了打劫。
不過起碼說明了一點,我的降落點離絲綢之路不遠。唉,絲綢之路上強盜就是多啊。我從來都沒有跟人動過手,這次,非得逼著我第一次用武器麼?我的防輻射衣貼身口袋裡有一把小型麻醉槍,老闆交代非到萬不得已不要拿出來用,畢竟是現代的玩意,嚇到古代人倒沒啥,要是因此改變歷史了,那我就罪孽深重了。唉,我老闆一天到晚就會念叨不要改變歷史,可是他咋不想想,我穿越時空這件事本身不就是改變歷史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