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歪理邪說,倒是不足為道了……”
荀彧一時不解:“司空何出此言?屬下不能理解。那諸葛瑾之論,綱、目明晰,本、用分明,確實見前人之所未見,堵了自董仲舒、公孫弘以來的錯漏,而且還能警誡人君以民為本……”
曹操一抬手:“我不信漢儒三百年,就沒人看出董仲舒之誤。所謂聖賢儒宗,也都是時勢所造,董仲舒之流,崛起於孝武帝時,自然只有迎合孝武所願相信的‘德’。
若是文景之時,便提前尊仰儒術,說不定當時的大賢,如賈誼等輩,就未必會像董仲舒這麼解釋了。
孝武帝之窮兵黷武一如秦始皇,董仲舒若跟孝武帝說什麼‘一天下是為了惠及天下百姓,不是讓人君把一天下後省下來的錢糧幹其他好大喜功之事’,那他還會被孝武帝重用麼?
所以,此論或許有用於治世,便於天下太平後的人君不忘初心,以民為本。但如今亂世,卻根本用不上。亂世的一切錢糧,都要用在強兵足食,兼併諸侯,他那些大道理,還太遠!”
荀彧被曹操一番駁斥,心中忽感悲涼,同時也驚佩曹操的反應之快,竟瞬息之間洞察了學術態度背後的利益脈絡,實在是老謀深算。
他知道曹操這番話,已經是實用到了極點,可以說對霸道的推崇,已經和秦始皇孝武帝一個程度了。
但不知道,將來若是天下重新一統,曹操還能回憶起自己的初心、把法家之政省下來的內耗,重新花到“民”的頭上麼?
“罷了,這個問題太遙遠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何必與孟德較真。”荀彧內心暗忖,決定壓下爭論之心。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後來對曹操“統一天下究竟是為了什麼”的懷疑,就是自這一剎那種下的。
有些人,把統一天下當成了安定黎民的手段,安定黎民才是最後的根本目標,才是初心。
而有些人,只是把統一天下當成了目標本身,當他實現這一點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過後續要幹什麼。
荀彧許久都沒能平復心情,以至於曹操都覺得奇怪:
“文若何故走神?莫非是覺得我所言不當?些許辯經小道,何足掛齒。不過那諸葛瑾能當眾駁斥禰衡,足以大快人心。”
曹操談吐豁達,竟完全不在意上下級交談時的面子問題。他以為荀彧是面子上掛不住,那就給荀彧面子。
荀彧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懇請:“無論如何,請司空示下徐州劉備、呂布上表該當如何批覆?是否要召見呈表使者諸葛瑾、陳登?愚以為,此二人皆可設法留用。”
曹操事多,有些細節記不清楚了,便先問道:“那劉備、呂布上表,可有求什麼官職?”
荀彧是做過功課來的,應聲答道:“劉備極言呂布協助平叛了袁術內應曹豹、許耽、章匡,故而表呂布為徐州牧。
而劉備自言其在徹底攻下被袁術部分竊據的廣陵郡後,發現了更多袁術不臣的證據,且袁術部將孫策近日又已破吳郡許貢,將揚州牧劉繇逼至絕境,只餘丹徒(鎮江)一縣。
如今徐州境內袁逆已徹底肅清,但揚州境內袁逆有愈演愈烈之勢。劉備請朝廷准許他繼續追擊袁逆,並稱袁術早晚必有篡逆之心,他願不顧己利,庶竭駑鈍,為朝廷攘除奸兇。”
荀彧把諸葛瑾指點劉備寫的那道奏表內容,大致轉述了一下。
而曹操聽完後,也是對劉備的“一心為國”大感詫異。
“劉備竟能豁達到如此地步?他只要為國討袁?討得連作為自己根基的徐州,都被呂布在‘平叛’過程中拿走了三分之二,也不管不顧?還要繼續一心撲在討袁上?”曹操覺得簡直匪夷所思。
他一直也覺得劉備是個人物,可沒想到竟會有這麼理想主義者的一面。
當然,他也很快反應過來:這或許只是劉備明知道拿不回下邳後的空話、漂亮話,想做個順水人情,少樹個敵人。
“劉備隱忍至此,不可小覷啊。但他此番念念為國,倒是不好不重重升賞他,否則許都朝廷的旨意,還有幾個外鎮諸侯肯遵照?也罷,為了千金市骨,這次也得給劉備加官進爵了。
至於呂布……不能這麼便宜他,劉備想賣好,朝廷也不是不能賣,但只能賣一點點,要讓呂布依然欲球不滿,這樣他才會怨恨劉備,互相牽制。也罷,我經知道該如何處置了,先召諸葛瑾、陳登來見!”
曹操也想通了,官職是虛的,給高一點沒關係。如今這天下,到了地方上能有多大地盤,關鍵還是看是否足夠兵強馬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