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抄手遊廊一路走,穿過一個穿堂,繞過門前的大理石松柏陽刻影壁,遠遠便看到唐嬤嬤站在房前臺磯上與兩個丫鬟說著什麼。
唐嬤嬤是柳氏的乳孃,亦是整個三房最大的管事嬤嬤,極為忠誠。只是她平時不苟言笑,總是板著一張臉,面容冷峻,顧妍便極不喜歡她。
見到顧妍過來,唐嬤嬤顯然驚了一下,卻也從善如流地迎了上去將她請進屋內,“五小姐不是還病著,怎的這個時候過來了?”
說話的語氣淡淡的,倒是遠不如她對二姐說話時有著明顯的親暱和善。
顧妍聞言,解披風的手頓了頓,很快明白過來。
她和三姐的爭鬧畢竟不是好事,母親還病著,若知曉了她的胡鬧,只怕又要憂心上一陣,所以只是用生病搪塞了過去。
畢竟這種天氣,偶感風寒確實沒什麼大不了。
顧妍拿起絹帕擦了擦眉角鼻尖化開的雪水,對唐嬤嬤道:“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有些日子沒見孃親,就過來看看。”又問道:“孃親的身體好些了嗎?”
對顧妍這樣和顏悅色的說話,唐嬤嬤心中驚詫,一愣神之後面部也鬆動了幾分,道:“夫人的身子還是老樣子,一直用藥調理著,夜間總是咳嗽睡不好,連帶著胃口也不佳……”
見顧妍已經走向柳氏住的西稍間,唐嬤嬤忙提了一聲:“二小姐正伺候著夫人用早膳呢。”
言下之意,便是不希望她進去了……
顧妍頓住了腳步。
唐嬤嬤這麼說卻也是沒錯的。
她和顧婼不對付,一言不合便會爭吵起來,母親還在病中,看見兩個女兒這樣,心裡怎的高興得起來?
便是顧婼竭力忍耐,可按著自己幼時那性子,沒事只怕也能給挑出事端。
上一世,她來看母親的時候已經是臘八了。
那時,也不知顧婼是怎的惹了祖母生氣,被禁在了三房不準出門。二姐心裡頭憋著氣,又見她隔了這麼久才來看母親,加上之前她穿衣打扮的事情,更是怒極,兩人沒說幾句話又吵了起來,不歡而散。
顧妍扭頭笑了笑,“那就正好了,我也有些日子沒見二姐了,如此倒省的我再跑一趟。”
說著話,人已經掀了簾子走進去。
繞過一扇**鏤雕的沉香木仕女圖屏風,就看到了那張堆漆螺鈿的千工拔步床,地上鋪著細密的羊絨氈毯,雲絲碧螺幔帳打起,一個身穿淡紫色菱花襖裙的少女正在喂床上的婦人喝粥。
顧妍一下子心頭又酸又甜,眼前漸漸模糊起來。
聽到動靜,顧婼側頭看了眼,面色陡然便陰沉下來,語氣也不好,道:“你來做什麼?”
柳氏順著視線同樣看到了杵在一邊的顧妍,黯淡的眸光似是亮了亮,因病重而瘦削蒼白的臉頰上揚起一抹微笑,嗔怪起顧婼道:“你妹妹過來了,怎麼這個顏色?”又轉頭對顧妍笑道:“妍姐兒來了?身子可好些了?這臉色瞧著還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想起外頭的冰天雪地,眉心就蹙了起來,忙招手道:“這麼冷的天,你身子沒好透出來做什麼?快過來,這兒暖和……”
絮絮叨叨的,卻是無限溫情。
顧妍的眼淚再也憋不住,撲簌簌地落,三步並兩步撲了過去,埋在床頭慼慼哀哀地哭。
幼年失恃,母親的眉眼已經模糊,可那溫柔的低聲細語,卻時常是她午夜夢迴時想要竭力抓住的溫暖。
從前或許會埋怨,母親將大多的關愛給了胞弟和二姐,不夠疼寵她……然而像母親這樣溫柔的人,哪裡能不愛自己十月懷胎的孩子?
她永遠忘不了。
在那個陰雨連綿的日子裡,母親在二姐和唐嬤嬤的攙扶下一步一蹣跚地追著她的馬車。瘦削的身子被雨水打溼,母親連著吐了好幾口血,一朵朵染在裙裾上,猶如綻放的紅蓮。
那是她見過最刺目的顏色……
母親終究都是那個對她最好的人!
顧妍哭得大聲,柳氏就被嚇了一跳,她忙問道:“阿妍?怎麼了?”
骨瘦如柴的手撫上顧妍的發。
從外頭帶進來的風雪氣息透過掌心竄入四肢百骸,柳氏將才吸了口,又止不住地重重咳嗽。
“娘!”
顧婼驚叫出聲,放下粥碗,一把將顧妍推開,仔細扶起柳氏一下一下輕拍她的後背。
丫鬟們又是端茶又是遞水一通忙活,亂作了一團,就連外間的唐嬤嬤都聞聲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