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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顧媛那手快速落下的時候,她不躲不閃,就是打算著,大不了挨一巴掌,若能換顧媛吃一頓排頭,令老夫人再失望一些,也是值當的,所以她心情極為平靜。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冷靜裡,她看到顧婷是如何悄悄挪開一小步,唯恐顧媛殃及無辜,而總是對自己一副冷臉的二姐,卻出人意料地站出來為她擋下那隻手……
究竟誰更真,誰更假,早已一目瞭然。
顧妍清麗的眉眼染上一層暖意,淡淡睨一眼顧婷,笑而不語,走出了正堂。
顧婷愣在原地,秀氣的眉毛在額髮下擰成一股,頓了頓腳又快速地跟著走了出去。
雪已經停了,明晃晃的日頭灑下來,給滿園瑩白裹上燦燦金光。
老夫人的寧壽堂是沒有太多花花草草的,她覺得這些東西放著晃眼招蟲,看著也心煩,哪怕哪天牆角跟裡突然竄出一兩縷嫩草,也能給掃灑的婆子連根拔起。慢慢的,便造就了這寧壽堂光禿禿的冷硬刻板模樣。
顧妍不記得什麼時候聽誰說過,能愛惜花草樹木的人,心中必有一塊柔軟清明的地方。然日日對著這樣的生冷,只怕再如何的繞指柔也要百鍊成鋼。
顧婷小步跑著追上了顧妍,臉上紅撲撲的大口喘著氣,一手抓住她,帶了些撒嬌地嘟囔道:“五姐姐怎麼走得這樣快,我都跟不上了!”
說著跺了跺腳,鹿皮小靴踏出了兩個小小的腳印。
這樣嬌俏可人的女孩,任誰看了,也會心生喜愛的吧。
所以她前世被這張面孔騙得暈頭轉向?
顧妍抿唇不語。
顧婷看她面色不佳,想到方才發生的事,又想到顧婼被留下來用了早膳,心中似乎明白了幾分。
祖母最寵愛的是三姐,對二姐也同樣寄予厚望,平日裡留用早飯必有三姐,可今日卻單單只是二姐了……
五姐向來是不喜歡二姐的,也總是暗中與二姐彆著苗頭,企望在祖母面前露面。雖然現在她與二姐的關係沒有那樣糟糕了,但看到這結果,心裡只怕也是不樂意的吧……
顧婷一下眼睛清亮,她望著顧妍,細聲輕輕地道:“五姐姐別將那些有的沒的放心上,祖母總是為著我們好的。大姐年前出嫁,姐妹幾個論序齒排行,總是二姐姐最大,祖母難免的是要倚重幾分……方才祖母不是還為了五姐姐而責備三姐嗎?可見祖母心裡其實是看重五姐的。”
一席話說的像是在寬慰她,卻無形中拉開了她與二姐之間的差距。若換了從前的自己,心裡只怕已經膈應起來了。
顧妍真不知道,顧婷小小年紀為何就長了這麼多心眼?
她不著痕跡點點頭,“這些我自然是清楚的……”說著就掙開手拂去斗篷上被風掃過來的細雪,看似不經意地問道:“六妹還有什麼話說?”
沒有見到意想中的憤怒,顧婷一瞬有些發矇,再一聽那話,卻又嘻嘻地湊了過來,“五姐姐,父親今日休沐,就在外院書房,我們去父親那兒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睛,顯得故作神秘,“容娘子前些日子佈置了課業,要我們姐妹幾個各完成一幅繡品,眼瞧著便要查驗了,我這還沒影呢……”
容娘子是京繡大家,在女紅針黹上技藝高超,多少世家大族都想競相邀請容娘子教授家中閨秀女工繡藝,未來說親時也好加上一條師承容娘子,那地位也能順帶水漲船高,嫁入高門的機率自當增大。
長寧侯府在京都權貴中只能說是中等,甚至有江河日下的勢頭,按理是搶不過別人的。然而容娘子與柳家有些淵源,有了母親說項,又提供了大量的修束,容娘子才來了長寧侯府,給顧家掙足了臉面,風光了好一陣。
但顧妍此時想到的,是母親為顧家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最後卻還是沒有將這群人餵飽喂熟……
“這又與父親何干?”
顧妍自己都沒發現在提到“父親”二字時語氣的冷漠。
她靠在裹硃紅生漆的落地柱上,目光清朗,遠遠投向屋簷上結著的冰凌,細細尖尖的,被陽光一照射,更顯得晶瑩剔透。
顧婷接著道:“父親的工筆畫極好,我準備繡一幅雨打芭蕉圖,若能讓父親畫一幅花樣子,縱然技藝不到家,也能圖個新意不是?父親對我們素來寬和,定會用心為我們作畫,咱們不求脫穎,但求新鮮,五姐姐覺得怎麼樣?”
她雙眼眨巴著亮晶晶的,其間滿是子女對長輩的孺慕。
顧妍就想,曾幾何時,她也是有過此般神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