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曰姬蘅確然同東華形影不離,雖然當他們一起的時候,鳳九總是遠遠地趴著將自己隱在草叢或是花叢中,但敏銳的聽力還是能大概捕捉到二人間的一些言談。她發現,姬蘅的許多言語都頗能迎合東華的興趣。譬如說到燒製陶瓷這個事,鳳九覺得自己若能說話,倘東華將剛燒製成功的一盞精細白瓷酒具放在手中把玩,她一定只說得出這個東西看上去可以賣不少錢啊這樣的話。但姬蘅不同。姬蘅愛不釋手地撫摸了一會兒那隻瘦長的酒壺,溫婉地笑著對東華道:“老師若將赤紅的丹心石磨成粉和在瓷土中來燒製,說不定這個酒具能燒出漂亮的霞紅色呢。”姬蘅話罷,東華雖沒什麼及時的反應,但是鳳九察言觀色地覺得,他對這樣的言論很欣賞。
鳳九躲在草叢中看了一陣,越看越感到礙眼,耷拉著尾巴打算溜達去別處轉一轉。蹲久了腿卻有些麻,歪歪扭扭地立起身子來時,被眼尖的姬蘅一眼看到,顛顛地跑過來,還伸手似乎要抱起她。
鳳九欽佩地覺得她倒真是不記仇,眼看纖纖玉指離自己不過一片韭菜葉的距離,姬蘅也似乎終於記起手臂上齒痕猶在,那手就有幾分怯意地停在半空中。鳳九默默無言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隨姬蘅那陣小跑緩步過來的東華一眼,可恨腳還麻著跑不動,只好將圓圓的狐狸眼垂著,將頭扭向一邊。這副模樣看上去竟然出乎意料的很溫良,給了姬蘅~種錯覺,原本怯在半空的手一撈,就將她抱起來摟在懷中,一隻手還溫柔地試著去撓撓她頭頂沒有發育健全的絨毛。見她沒有反抗,撓得更加起勁了。
須知鳳九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四隻爪子血脈不暢,此時一概麻著,沒有反抗的能力。同時又悲哀地聯想到,當初符禹山頭姬蘅想要搶她回去養時,東華拒絕得多麼冷酷而直接,此時自己被姬蘅這樣蹂躪,他卻視而不見,眼中瞧著這一幕似乎還覺得挺有趣的,果然他對姬蘅已經別有不同。
姬蘅滿足地撓了好一陣才罷手,將她的小腦袋抬起來問她:“明明十惡蓮花境中你那麼喜歡我啊,同我分手時不是還分外不捨嗎,唔,興許你也不捨老師。最近我和老師可以共同來養你,小狐狸你不是應該很高興嗎?”盯著她好一會兒,不見她有什麼反應,乾脆抱起她來。向方才同東華閒話的瓷窯走。
鳳九覺得身上的血脈漸漸通順了,想掙扎著跳下來,豈料姬蘅看著文弱,卻將她抱得很緊實,到了一張石桌前才微微放鬆,探手拿過一隻瓷土捏成尚未燒製的碗盆之類,含笑對她道:“這個是我同老師專為你做的一個飯盆,本想要繪些什麼作為專屬你的一個記號,方才突然想到,留下你的爪子印豈不是更有意思。”說著就要逮著她的右前爪朝土盆上按,以留下她玉爪的小印。
鳳九在外頭晃盪了好幾天的自尊心一時突然歸位,姬蘅的聲音一向黃鶯唱歌似的好聽,可不知今日為何聽著聽著便覺得刺耳,特別是那兩句“我和老師可以共同來養你;我同老師專為你做的一個飯盆”。她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化成這個模樣待在東華的身旁,而事到如今她努力那麼久,也不過就是努力到一隻寵物的位置上頭,她覺得自己很沒用。她原本是青丘之國最受寵愛的小神女,雖然他們青丘的王室在等級森嚴的九重天看來太不拘俗禮,有些不大像樣,但她用膳的餐具也不是一個飯盆,睡覺也不是一個窩。自尊心一時被無限地放大,加之姬蘅全忘了前幾天被她咬傷之事,仍興致勃勃地提著她的玉爪不知死活地往飯盆上按,她驀然感到心煩意亂,反手就給了姬蘅一爪子。
爪子帶鉤,她忘記輕重,因姬蘅是半蹲地將她摟在懷中,那一爪竟重重掃到她的面頰,頃刻留下五道長長的血印,最深的那兩道當場便滲出滴滴血珠子來。
這一回姬蘅沒有痛喊出聲,呆愣在原地,表情一時很茫然,手中的飯盆摔在地上變了形。她臉上的血珠子越集越多,眼見著兩道血痕竟聚成兩條細流,沿著臉頰淌下來染紅了衣領。
鳳九眼巴巴地,有些蒙了。
她隱約覺得,這回,憑著一時的義氣,她似乎,闖禍了。
眼前一花,她瞧見東華一手拿著塊雪白的帕子捂在姬蘅受傷的半邊臉上幫她止血,另一手拎著自己的後頸將她從姬蘅的腿上拎了下來。姬蘅似是終於反應過來,手顫抖著握住東華的袖子眼淚一滾:“我,我只是想同它親近親近,”抽噎著道,“它是不是很不喜歡我,它,它明明從前很喜歡我的。”東華皺著眉又遞給她一塊帕子,鳳九愣愣地蹲在地上看著他這個動作,分神想他這個人有時候其實挺細心,那麼多的眼淚淌過,姬蘅臉上的傷必定很疼吧,是應該遞一塊帕子給她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