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醫生笑道:“叔叔抱著不舒服嗎?”
寶寶蹙著小眉頭道:“叔叔硬,麥麥軟~”
麥醫生彈他腦瓜一下。小玩意兒這是說嫌米晞暉身上肌肉太硬,麥醫生身上只有肥肉了。
麥醫生抱著寶寶,米晞暉慢慢上樓來:“外面又下雪了。不過不大。”
寶寶沒有顯出很興奮的樣子,閉著眼睛打瞌睡。昨天睡得有點晚,早上起不來。米晞暉伸手進被窩摸摸寶寶的小屁屁,寶寶依舊閉著眼,蠕動著,嫌米晞暉手涼。米晞暉摸摸他,像是確定了自己的寶貝依然安好,丟不了,心滿意足地收回手。麥醫生把寶寶的小腦袋託到自己的胳膊上,調整了個舒適的姿勢。
米晞暉正要說什麼,樓下大廳電話突然響起來。一陣動靜把溫馨的氣氛全給鋸散了,來回磨著人牙根。米晞暉下樓去接,壓低了嗓子說了兩句,便回來,對這麥醫生道:“好像是你們醫院的人……說是要找你。”
麥醫生把寶寶挪開,用被子包好,自己披了件晨衣爬起來接電話。下樓時木製的樓梯踏踏悶響,節奏讓人不安。
電話是吳院長打來的。那頭沉默半晌,道:“你母親不行了。你來看看她最後一眼吧。”
麥醫生拿著話筒愣半晌。直到電話裡嘟嘟聲連米晞暉都聽到了,他才終於掛了電話。
“我一直以為她永遠都死不了呢。”麥醫生突然笑道:“可是她現在快不行了。”
米晞暉上樓去對著寶寶囑咐了兩聲,喁喁的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然後下樓開始換衣服:“我下去熱熱發動機,你洗臉刷牙然後換衣服。咱們去醫院。”
一路無話。麥醫生不知道說什麼,米律師也不知道說什麼。索性大家都沉默。進了醫院米晞暉跟著麥醫生往裡走,越走越快,最後成了跑。
跑起來了。
蘇心昭到最後一刻神智都清楚。她拒絕見麥醫生,或者說,她拒絕見任何人。她是個了不起的人。劉廷倒了,蘇敬文臭了,她有本事把自己摘出來,一切跟她毫無干係。依然站在高高的塔上俯視著。這塔是她自己建造的,也困住了她自己。最後還有些餘錢,她一分錢也沒留給麥醫生。這一生,她生了他,雖然沒養過他,可她也沒用過他一個子兒。算起來,還是當兒子的欠母親。
她精明著。
這種時候醫院總是向著患者。她處於彌留之際依然強勢,護士只好攔住麥醫生。
麥醫生原本也是沒打算進去的。他第一次沒穿白大褂就這麼站在醫院裡,像是突然失掉了一層保護膜。穿上白大褂就是局面外的旁觀者,再怎麼,也是看著別人的生離死別。沒穿著,自己就變成主角了。
這場面麥醫生見得也不太多。偶爾在急診室遇見過,他思考著,按照普通人家的程式,當兒子的死了母親應該是什麼反應呢?他見過在急診室外面為了醫藥費或者遺產吵成一團的,也見過不聲不響堆在牆角哭的。那麼自己應該運用哪一種模式?
為了搶遺產跟人起爭執?麥醫生連個搶的物件都沒有。蘇心昭到底有多少錢他不知道,也根本不關心。三十多年她於他,就是個陌生人,平時想不起來,連恨意都用不著浪費的陌路人。他猜她最後的錢還剩不少,應該是都留給情人們了。
或者,哭?
麥醫生根本哭不出來。米晞暉看他的眼神帶著同情,他很想解釋,其實他一點都不難過。裡面那個人帶他來到這個世界,最後關頭,他來送送她,僅此而已。
蘇心昭屍體被推出來。蒙著白單子,在白布下面起起伏伏著,讓人覺得可怖。醫生跟麥醫生解釋,她是突發的多處併發症才去世的,麥醫生一擺手:“也好,少受兩天罪。老天爺疼她。”
麥醫生看著她被人推遠。恍惚間想起自己幼小的時候。
父親領著他,去長途汽車站送她去北京坐飛機。那時是深夜,麥醫生怕黑,縮在父親身後。父親要求他跟母親告別,他拗擰著就是不出來。蘇心昭嫌他沉,不肯抱他,也被他這副態度弄得不耐煩,拉著箱子就上車,乾脆利落。麥醫生抱著父親的腿看著長途客車,覺得那是一隻瞪著兩隻亮的圓眼睛的怪獸,專門吃人,母親就是被怪獸吃掉了的,於是大哭起來。送別的人不多,夜色罩著孩子嚎啕的聲音,淒涼地發酸。父親拍著他的背,輕輕一嘆。
當年,終是欠了那麼一句。
再見,媽媽。
永別了,媽媽。
回家麥醫生髮起了高燒。米晞暉禁止寶寶去打擾他。他睡了一天,第二天起來,精神竟然非常好。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