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1 / 4)

小說:蓮花 作者:無組織

我又看見一個新天新地,因為先前的天地已經過去了,海也不再有了。——'聖經。啟示錄'

凌晨時分,她聽到房間裡的細微聲響。彷彿是同室陌生男子在黑暗中起身,摸索著穿上衣服,開啟門走出房間。微光清涼,他身上的白棉襯衣在門角倏忽不見,如同飛鳥在夜空掠過的羽翼,沒有留下痕跡。日瑪旅館窄小的木樓梯,踩上去吱咯作響,承受不住負擔的重量。睜開眼睛,側耳傾聽。窗外有沙沙的雨聲,像小時候養在硬紙盒子裡的蠶,大片蠕動在桑葉上,徹夜進食。旺盛而持續的聲音。雨水的聲音。

無數次,她曾經希望某天在這樣的時刻醒來。就可以看到拉薩的夜雨,看到它們以神秘的姿態出沒不定,在萬籟俱寂時降落與高原的山谷和地面,直至清晨結束。可是在此地停留的一年半,從未曾失眠。睡眠強悍,每次一碰到枕頭就昏然入睡。也許是空氣中氧分含量的減少,使腦子供血的速度緩慢,有類似與麻醉般的輕微暈眩,是高山症的一種反應。只是自己並不得知。

醒來時。早上七點左右。天色大亮,晴朗天空,雨後朝霞絢爛分明。夜色的聲響與喧囂消失無蹤。旅館窗下是鄰近藏民的平房,屋頂上彩色幡旗,在風中譁然翻飛。餘留下五六處小小的溼潤水窪,未被即將破雲而出的太陽蒸發。大地甦醒之後,恢復暴烈乾燥的氣質。

她對他說過,這裡的雨,如同神蹟,不被窺探。它們自行其事,不與人知曉及猜測。你不會在世界的任何一個城市,看到這樣的雨水。它是你所能感受到的奇蹟,近在咫尺。與你曾擁有過的任何經驗迥然不同。它們是被庇佑的暗示。

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里,她摘錄了一段19世紀歐洲探險者古伯察神夫對拉薩的描繪。在這本粉白絹面的筆記本里,有一些繁雜而瑣碎的摘錄。有些是從閱讀過的涉及各種學科的書籍中所得,斷續的不連貫的詩歌及日記,撕下一些圖片或雜誌資訊頁面,夾在其中,包括植物,食物,人像,地方誌,設計素材等。偶爾夾雜一些線條質樸的鉛筆素描,刻畫建築或小物體的細節。用圓珠筆抄下的潦草小字。

“古伯察時代的拉薩是一座很活躍的小城。雖然城中的三分之二居民為僧侶,但不會使人真正感到它的宗教氣氛……該城的混合特徵:對照比較富裕和貧窮(假裝的富裕和忍受的貧窮),商業的詭詐和靜修生活的純真無邪,貴族們矯飾的舉止和遊牧民的庸俗,他提供了各種職業,志願,民族集團和種姓的例證:鐵砧的噪音,唸誦咒語的單調聲,螺號聲,市場上牲蓄的嘶鳴聲。

在白天有藏族人,漢族人,蒙古人,克什米爾人和麵色深暗的不丹人,他們在歡笑,喃喃地祈禱,當然也採購和出售東西。這一混雜人群僅有一部分人生活在拉薩,其他人則是過境的旅行者,流浪乞丐,來自該地區寺院的僧侶們,有時還有必須從事數月旅行才能到達這裡的農民和商人……“

她對文字本身有痴迷,一個字一個字輕聲閱讀。它們的排列組合散發新鮮迥異的氣氛,似乎與所置身的地方並不產生聯絡。在這裡。夜雨只會與漫長迷惘的時間隨行,整夜覆沒荒蕪灰色的高原城市。如果它可以被叫做一座城。但是有時候她覺得它更像一個被湮沒的宮殿,廢棄在藤蔓叢生寂然無聲的古老森林之中。壁畫,寺廟,佛。匍匐跪行的人群。投射距離更為接近的陽光,人和天空的聯絡如此密切。

她所滯留的日瑪旅館。一所日漸破落的家庭式小旅館。旺季旅客大部分鐘情於裝修光鮮的新旅館,它們通常位於北京東路的兩旁。而古老的旅館則隱藏在分岔的曲折小巷裡,位置偏僻,只接待尋訪而去的回頭舊客。日瑪裡面有看了LP介紹之後慕名而來的鬼佬,住得最多的是韓國人和日本人。也有一些歐洲客。它的西餐廳裝修簡單卻有極為正統的菜式。一個大庭院,種滿花草。深夜遲歸的客人會在水井旁邊壓動水汞洗澡。

清晨能看到年輕單身女子,披散漆黑長髮,一邊抽菸一邊端著臉盆,走過花園的石板地,去公眾浴室洗澡。走廊的木頭椅子上,有坐著看地圖的人,神情索然。深夜如果失眠,走到那裡,也會有人坐在那裡抽菸失神。有些人已經在這裡住了很長時間。有些則只是停留一兩夜就要再次出發。走過去借個火,或搭訕幾句,都是極其自然的事情。可以隨時說話。隨時失去蹤跡。

他抵達的深夜,大雨滂沱。門被推開的瞬間,撲進來潮溼清冷的雨水氣息。男子卸落行囊,擰開床位邊上的壁燈,脫去防風外套。化學纖維質地的精密衣料在空氣中生硬摩擦。爬滿雨水的玻璃窗被幽暗燈火照亮,浮顯出的來自南方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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