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去。步勢踏實有序,身形沉穩。她的表現,雖然是想象之中的堅定,但仍然出乎他的意料。一個小時之後,他已經完全被拉在最後面。劇烈大風堵住喉嚨。被堵在胸腔裡的呼吸,劇烈竄動,似要逐漸頂破隔膜。他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睜大眼睛,奮力向他們走去。腦子裡一片寂靜。只有大風在耳邊呼嘯的聲音,以及對寒冷,潮溼和疲憊的感知。其餘的一切意念,單純得近乎消失。
隨著山勢的拔高,寒風刺骨,陣陣狂風夾帶著雨雪迎面撲打。頭髮和臉已經完全被澆溼。防水外套雖然擋住雨水,但身體的熱量無法發散,大汗淋漓,把內衣,襯衣,褲子全部滲透。裡外潮溼,人就在這渾身的溼漉漉中奮力往上攀登。他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疼痛中清晰有力地跳動。他知道自己在上路。冰冷的雨水。他伸出舌頭輕輕地舔動它們。它們打在眼睛上,有力度地重。
前方高處的埡口掛滿經幡。被雨雪洗褪顏色的小旗在大風中劇烈翻飛。山頂覆蓋無法溶解的堅硬冰雪,氣溫低寒,風雨的陣勢更為猛烈,彷彿一個旋渦中心,人多站立一會也將被吹刮而去。他看到慶昭站在一塊大石頭上邊上,強忍著嚴寒,在等待他與她之間的距離靠近。
她說,馬幫們要趕路,先走了。幫我們指了路。說下山路有很多分岔,有些會通往茫茫峽谷,會迷路。只有一條小路可以正確地下山。她的頭髮和臉完全溼透,顴骨有兩團紅暈,是劇烈運動之後帶來的血氣。埡口下面,可以看到青翠空闊的山巒谷地,被蒼茫雨霧瀰漫,但已經是和風細雨,完全另一番景象。
冰雪融化的水流增加,彙整合瀑布急流。水深處沒有石頭墊底,只能涉水而過。又開始有低矮硬朗的灌木出現。綠色山谷,懸掛著一條又一條白色的瀑布,激起沉悶的震動聲音。揚起細密溼潤的水氣,在淡淡陽光下,出現若隱若顯的彩虹。他們在一個平緩的山道上休息了一小會。
她說,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那麼多的瀑布。英國探險家沃德曾經在20年代出過一本書,介紹他在峽谷中發現的一個巨大的彩虹瀑布,但是1950年8月5日在當地發生8。5級的大地震,造成山體大滑坡,可能把瀑布毀掉。後來的人再沒有見到。
她拿出香菸,在細細雨霧中點燃它,脫掉雨衣,露出溼漉漉的長髮。他們看著幽深山谷中的瀑布群,與它們遙遙相望。
第二日。從拉格到漢密。步行9個小時。
下午四點多。他們裹著沉重的雨衣雨帽走路。穿越一座山頭連線著又一座山頭的原始森林。最後一片無邊際般的廣袤樹林。天色陰沉,大雨滂沱沒有停歇。此間路途在樹木之間曲折迂迴,樹葉間隙墜落密集的雨點。小路由爛泥和碎裂的石子鋪成,溪水奔湧匯聚。膠鞋一直泡在冷水和爛泥中,完全溼透。
她伸出手,看到手背上一條螞蝗,豎起柔軟飽滿的身體,晃動帶有吸盤的尾巴,尋找更新鮮芬芳的血液,而它另一端的吸盤已經扎入面板。手腕上還有三條。她分別掐住它們的尾巴,果斷地用力扯下。粘溼殘缺的肢體糾纏在手指上蠕動,刮擦在石頭上,不用在意它們是否死亡或消失,反正遍地都是。他們已經進入螞蝗區。背囊,雨衣,綁腿,手套上幾乎都是螞蝗。這軟體動物棲息在樹葉及灌木草叢中,只要有人經過,碰蹭這些植物,螞蝗便依附在人體面板上面,把極其靈敏貪婪的吸盤精確地扎入血管,並優雅地持續深入。
因為釋放出來的毒素破壞凝血功能,所以傷口處湧出來的血液不能凝固。它們叮在她的額頭或頭皮上。這溫柔的吸附產生輕微的酸癢,有時候只有流下來的鮮血淌在眼睛上,才有知覺。如同流汗一樣自然。她很久沒有看到自己的血。血流得非常多。彷彿一種更新。
她比他走得快。站在昏暗的森林深處等待他趕上來。雙腳浸泡在水流之中已經失去了知覺,腿很酸。即使已經完全沒有力氣,意志力仍支配著僵硬和虛弱的軀體機械地前行。若停下來,渾身溼透的衣服滲透出逼人寒氣。必須要依靠行走的熱量來提供身體的能量。
她抬頭觀望那些古老高聳的柏樹和杉樹,因為長久的雨水浸淫,不見天日,樹木散發出腐朽的氣味。每一根樹枝都裹滿絨毛般青黃色地衣苔蘚。那也許是歷史比人類還要長久的植物。死氣沉沉。終年雨水綿延不絕,不見陽光滲入。它們使森林成為幽暗的洞穴。所帶來的氣場令人覺得受到逼迫。這是彼此對峙的時刻。大江的轟響聲音,仍在右側遠處迴響。
寂靜中只聽到風雨穿掠而過的聲音。森林發出深沉渾厚的呼吸聲。她明確地感覺到了這種呼吸。她相信它的生命力。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