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軍中傳開的那些流言卻一遍遍在他耳邊迴盪。只殺達春一人,別人可以用牛羊贖罪,或做滿苦役贖回。他族裡還有些積蓄,只要趕到海邊交給商隊…
吉亞使勁阻止自己繼續做白日夢,握在刀柄上的手指在不知不覺間被捏成了白色。他現在是達春的親兵,草原上有史以來,戰敗者的親兵都沒好下場。要麼賠著主帥一塊戰死,要麼割了主帥的頭顱去請功,然後卻被對方的將軍殺了收買人心。
“來人!”帥殿裡突然傳出達春的呼喊,嚇得吉亞身子一個趔趄,差點兒沒栽倒在地上。“來人,傳本帥的將令,各軍千戶以上者到帥殿議事!”達春的聲音繼續從帥殿裡傳出,被低矮的屋簷遮擋,聽上去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
“咕嚕嚕!”點將鼓急促的炸響,整個孤城壓抑的空氣頃刻間被點燃了。大街小巷裡,滿臉狐疑計程車兵抬起頭,納悶地看著縣衙方向。而官職在身的武將,無論出身於蒙古軍還是探馬赤軍,皆匆匆忙忙地跑出來,奔向達春的帥殿。
“將軍今天鎧甲穿得好厚,刀也背得整齊!”有細心計程車兵小聲嘟嚷。
幾乎是不約而同,探馬赤軍、蒙古軍計程車卒們都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兵器,或偷偷地絞緊了弓弦,或慢慢地拉出了刀刃。
元繼祖和李諒的駐地距離達春的帥殿不遠。聽到聚將鼓,二人立刻點了幾十名心腹,匆匆趕了過來。鄒洬的信他們看過了,也能明白信上的意思。但他們心裡清楚地知道,此刻擊殺達春是不可能的。如果在路上不被民軍截殺,探馬赤軍還可與蒙古軍一戰。但此時探馬赤軍的數量己經和蒙古軍基本持平,防各達春趁機剝奪主帥兵權都很吃力,更甭說反戈一擊了
“元兄,咱們現在處境很險啊,你知道不知道!”李諒一邊走,一邊小聲在元繼祖耳朵邊上嘀咕。
“別胡說,大帥並非不知道輕重之人,況且咱們問心無愧!”元繼祖大聲駁斥道。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從部將和護衛們的臉上飄過,飄向衙門口兩側的街道上。
街道兩邊沒有行人,大元軍的聲名赫赫在外,在兵馬沒到樂安之前,城裡的百姓就逃光了。那些矮牆、轉角後邊也沒有兵器反射回來的火光閃動,這說明附近沒有埋伏,達春一時還不打算與探馬赤軍將領翻臉。
“就怕大帥沉不住氣!”一名姓李的探馬赤軍千戶低聲道。
被敵軍包圍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蒙古軍和探馬赤軍都以騎兵為主,有人一騎,有人雙騎。城中雖然沒有草料供應給戰馬,士兵們卻可把戰馬殺來充做軍糧。以兩萬人的消耗量,一個月內不會斷糧。但城外的那些“草賊、流寇”的補給卻未必能支撐過十天。流寇們打仗向來只攜帶不超過三天的乾糧,連年戰亂,樂安周圍的農田早就荒蕪了,百姓們根本養不起二十萬大軍。而福建那邊也未必能及時運來足夠的糧草。只要城外軍心因補給不足而出現浮動,城裡的人就有好機會衝殺出去!
如果達春被幾封挑撥離間的信弄亂了陣腳,大夥的前景就玄了。此時民軍們士氣正旺,突圍出城,正好省了人家攻城的力氣。
聽了他這話,元繼祖也有些猶豫了。如果在大庭廣眾面前反對達春倉卒突圍,就會讓人懷疑探馬赤軍的確受了鄒洬的蠱惑。如果不出言反對,以達春的習慣,探馬赤軍肯定要充當先鋒。況且此刻如果達春犯了枷塗心思奪自己的兵權,自己給不給都難逃一劫。
想到這,元繼祖的眼神與李諒對了對,轉過頭去向幾個貼心將領命令道:“李顯傑、李鶴,你們兩個別去了,趕緊把咱們的兵馬整頓一下。以便,以便“突圍時”不亂了手腳。”
“突圍”兩個字,被元繼祖刻意強調得很重。李顯傑、李鶴兩個都是李諒的同族,因為血統的關係,在軍中威望不低。二人心思很機靈,答應了一聲,匆匆地跑出了隊伍。
又向前走了幾步,元繼祖把自己的兒子與李諒的弟弟叫到了身邊,低聲叮囑道:“元承恩,李哼,你們兩個帶著一個百人隊到東門附近巡視,如果,如果城內有什麼動靜,直接,直接出東門去吧!出城後怎麼辦,自己作主!”
“這?”元承恩和李哼顯然明白自己作主是什麼概念,楞住了,不知道如何回話。
看著元繼祖的一干安排,李諒慘然笑了笑,對著自己的弟弟說道:“去吧,你和承恩年青,沒殺過多少人。咱元、李兩家總不能絕後。若真不得己走了那步,今後的日子好自為之!”
元承恩和李哼默然施禮,轉身跑出了佇列。剩下的將領不再說話,跟在元繼祖、李諒身後,緩緩走向未可預知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