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憫不答,長劍自側斜上挽出一朵回雲,正是西戧聶氏獨門劍術破千軍的起手式,言下之意便是──要從此路去,手下見真章。
糜去病越看越是心驚神馳,白衣人面目陌生,但這身沈凝古拙、隱而不發的氣勢,是不可刻意學得的。他在世這數十年來,也僅僅見過一人如此。那人當時還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暗自搖頭失笑,自己作為東齊最為出類拔萃的名醫,但是卻始終不及那個比他年輕了十幾二十年的聶憫,雖是耿耿於懷卻也不得不服。以至於今時今日,僅僅憑著些許相似的氣機便又懷疑起這個面貌陌生的人是那個僅有點頭較輕的神醫。他最終還是忍不住試探道:〃鄙乃東齊歲寒三友之糜去病。日前在戰場之上遠觀那紅衣公子氣色不佳,可否通融一下,讓區區為公子請脈?〃
他歲寒三友當日在三軍對壘中聞得笛曲,又見到那種聲勢。縱使四年前青陽宮、九陽教一役未得親與,也斷定那紅衣人必定是失蹤至今的司徒若影。否則七皇子也不會如此失魂落魄般只帶了數名近衛便親自前來探望,害得他們一大早瘋瘋癲癲般狂奔追來。
只是,他當日診斷司徒若影身中不可解之劇毒,本來在一年前就應當毒發身亡,不知道有何奇遇,竟然能存活至今。
劉辰庚聽他這麼一說,胸口沒由來地抽澀了一下,突然低低開口傳音問道:〃他,身體果真不好?〃
糜去病聞言,無奈非常。何止不好!
這個皇子,處理大事是沒得說的思慮周全,但是小事卻糊塗。若用兩口之家打比方,劉辰庚就是屬於管外不管內的大丈夫,雖然能在生意上決策千里、日進斗金,卻不知道每日菜價幾分幾厘,和哪家大娘買菜又能便宜幾分幾厘。
又或者是因為他從來沒曾失去過什麼,所以並不知道有些東西是要好好保護起來的,否則便會一去而不復還。
比如人的健康,受過重傷的人常常落下病根,在此後只要一不注意,舊患發作,往往能要了命去。
他記得當年為那少年診斷的時候,情形已經頗不樂觀,甚至可說是必死無疑。而前日他在陣後所見,那人氣色隱帶暗青,已是久屙之態。
糜去病看了看對面的白衣人,見他沒有表示,知道自己也試探不出什麼來,於是退了半步來到劉辰庚近側,將日前對司徒若影的遠觀所見低聲道出。
他暗自側目看去,只見劉辰庚即便不動聲色,眼中卻已經露出了焦急之態。
可惜糜去病內力雖然不凡,但是專精於救治病人之道,並未耗費精力時間修習傳音入密,對劉辰庚的一番低語還是被聶憫聽到。
聶憫眸光微凝,繼而淺淺嘆了一口氣,道:〃若影他當年之毒仍是未解,現在更是舊疾新傷纏身。如果七皇子可憐那個孩子,就不要再去給他徒添心煩,否則若有三長兩短,殺你千次也是不夠賠的。〃
劉辰庚心旌動搖,剛才那種欣喜愉悅如同被潑了好大一盆冷水,渾身透涼。這種動搖與當年以為司徒若影背叛他時的怒火焚身不同,與司徒若影失去蹤跡這幾年的空虛茫然不同,是冷冰冰一片涼。原本是炎熱的夏季,原本他內力深厚抗寒驅熱不在話下,可頃刻之間渾身上下都是粘膩膩冷涼如冰的汗漬。
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無法忽視不管的念頭──
──為什麼他所有的心緒震動,都會與那個司徒若影有關?莫非是因為愧疚?還是遺憾?還是因為什麼別的東西!別的,他一時無法領悟,可是已經深深鑄牢在心底的東西!
長這麼大,除了母親慘死的那一次,他還是第一次如此無措。面對著突如其來的念頭,軟弱得好像回到了當年那個什麼也掌握不了的童年時代。
身為人上之人的他,身為別人主宰的他,不能對任何一個人示弱。所以將自己武裝得密不透風。只要心中不留破綻,就不會被他人迫害,他就始終能主宰著別人的喜怒哀樂,而不是被他人所控制。
可是,這四年的時間,他即便不對別人明說,也隱隱知道了,有一個人是他無法控制主宰的。司徒若影,並非那些三宮六院十八室,也不像他的成群妻妾。
他知道自己做錯良多,所以以後會努力補償回來,將自己所虧欠的一併補償回來。
無措之中,陰婺的表情上終於現出一絲裂痕,劉辰庚抽出九環刀,起手展勢冷聲道:〃我不管你們是何方妖孽,今日阻我者,殺無赦!〃
司徒凝香聞言也不客氣,黑鞭展抖,向最近處的宋汗青兜頭罩去,另一手揮出,又是一蓬青針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