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動。我輕手輕腳替他蓋上被子,看著他原本開朗明闊的眉宇間,絲絲縷縷盡是愁緒鬱結,和另一個人如出一轍。心中只覺難受焦灼。又想,這是他們的選擇,他們應該為此付出代價。更何況,他們是最終的勝者,我實在不必替他們傷懷,那是自尋煩惱。人生的道路,永遠是獨自走過。
他忽然睜開眼睛,目光迷離沒有焦距,卻能直直看入人的內心。〃我猜令狐少俠與盈盈最後一定是拋棄虛名浮利,攜手同遊大江南北,笑傲江湖去了,是不是?〃
我錯愕一下,轉而微笑:〃不對,不告訴你。你現在糊塗了,告訴你也會不記得。你安心睡吧,我在這兒伺候著你,好不好?〃
他點頭,闔目睡去。人非舊,事非昨,當日的一番苦心既已成空,今日又何必強求?真要他拋家棄子,與我浪跡天涯,我們又焉能心安理得地逍遙快活?只怕采薇未出塞,人頭已落地。
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睡著,沒有鼾聲,呼吸聲卻有些急迫起伏。我默默坐在床前,翻看書冊,一個字也沒有讀進。
天露微白,我走出帳外,替他們預備乾糧,他一日也不能多耽擱,必須立即回京。
那匹黑色踏雪,昂首挺胸立於雪中,神情倨傲瞪著我,呼哧打著響鼻。
我走上前去,望著它的眼睛,恨聲道:〃幾度易主的你,有什麼可驕傲的?知不知道良駒從一而終?〃它悶頭不語。
人與馬不同,不可以拱手相讓。人是有思想的動物。
十三並沒有立即啟程返京,老莫與我陪他冬狩了一回。他戰果最為豐厚,野兔、山獾,他每發必中,神勇難敵。那個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十三少,王者歸來。
他一直很聰明,一點即通。當局者迷而已。他不過是需要找一個合適的人,陪他說說話而已。他以為我是合適的人選,然而,我很想告訴他,十三福晉才是。我曾經告訴過他〃共憔悴〃,可是他拂袖而去。現在不是複述此言的恰當時機。
我也很欣慰能稍稍解他煩憂。我知道,他從來也沒有想刻意傷害我,他總是在原諒與寬容。,曲終人散,誰無過錯?寬容他人,其實被寬容的是自己。
十三笑對老莫道:〃莫日根,好生管教這個野丫頭,她有能耐得很,莫讓她連你這個圍場也折騰得寸草不生!〃老莫笑回:〃十三阿哥放心,屬下定好生約束著她!〃
我大不以為然,卻只能微笑以對。十三又轉頭對我說:〃聽聞你前一陣兒忙著拉鋸,好生練著。下一回我來,願細聽仙音渺渺。〃
我點頭道:〃好!下一回等你與皇上一道來,我一定讓你們煩不勝煩。〃
十三明白我的意思,他衝我微微一笑,嘴角輕輕一揚:〃一定。等我!〃自信重拾,再好不過。
兩騎絕塵而去,馬蹄下激揚的雪花,很像我們的青春年華,被踏過,被驚動,激起千層浪,再歸於平靜。
相遇,離別,重逢,往復迴圈,這就是人生。
我還知道,世上有一種最美的離別。為了相聚的離別。可惜,我還沒有試過。
衷腸訴
一歲半的彩薇比採霞活潑許多,也很皮實。人人都說她像我,其實不然,她只是神似。比如她笑起來時,會先揚起小下巴:〃我最喜歡的人是姨姨。〃她喜歡皺著小眉頭,撥拉著草間的蚱蜢,然後一蹦三尺高:〃有怪獸!〃出其不意,把身邊的乳孃嚇得一哆嗦,她小人家立馬兒顫顫悠悠地跑開,一邊得意地大笑。淘氣一如我,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我常常唱些現代的兒歌給她聽,比如《怪獸》。〃有怪獸〃由此而來。人會下意識地互相模仿,俗話說的夫妻相,就是如此。
她漸漸長大,有了自己的意願,開始沉迷於與採霞互動的孩童遊戲中,譬如鬥草,不再痴纏著我。我漸漸有些失落,留白,這些空白卻沒有另一個彩薇來填充。
天漸漸的暖,風在山谷叢林間嗚咽徘徊,滿樹綠芽香花,撐開一場春事,生動上演。
此景最撩人心。明明是荒蕪的心間,時而,會有一枝不知名的藤蔓蜿蜒生長,瘋了一般,斬了草除了根,沒有春風它仍生。我黯然嘆息,向它低頭。
射獵、馳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卻也總有陰雨綿綿的日子,淅淅瀝瀝的雨滴,就像那些脆生生的光陰,在簷間,徑自滴落。我不敢觸碰,生怕驚醒了過去歲月裡的櫻桃猶紅,芭蕉正綠。
流光容易把人拋。
我甚至隱約期待夏至,這樣我可以不必整日頂著個一千瓦的日光燈,影響老莫與託雅的卿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