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並無他人知曉,計劃周詳、佈置得當,他從不打無把握之仗,由細枝末節能看出一個人的個性。
如此風平浪靜直至九月間,康熙爺下旨返京。這一日,行至布林哈蘇臺行宮,一廢太子之地,眾人循例休整。夜間,我端著康熙爺近日新寵〃綠肥紅瘦〃前去伺候伴駕,堪堪行至門前,卻見太子滿面惶恐驚懼之色退出門外。心中一跳,難道又在此處二廢?戰戰兢兢將甜湯擺在幾前,卻見康熙爺猛一拍案,湯水四濺,綠櫻桃、金絲小紅棗歡快地蹦了滿桌。
天子之怒勃然噴薄:〃古今天下豈有四十年太子乎?朕亦要問一句:古今天下豈有四十年容逆子如一日之父乎?逆子!逆子!實是大逆不道!〃
我怔在當下,〃古今天下豈有四十年太子乎?〃必是出自太子之口,果真是大逆。此言中不耐不甘之意盡顯,往好了是說太子欲儘早登極,盼康熙爺早日放權;難聽點說太子是盼著康熙爺早死。太子此言誤打誤撞印證自己的命運,的確不可能有長達四十年之久的太子,不久的將來,太子的名號將被永遠被罷免。
康熙爺看來氣得不輕,提及如此敏感之事竟然不避諱我在場。李德全朝我使眼色,我忙福一福身,退了出去。
出乎所料,康熙爺並無動作。一路順利抵達京城,未進紫禁城,卻是直接駐進暢春園。抵京第一日,眾留京駐守王公大臣們俱進園覲見。忙就一個字,不可開交,晚膳後康熙爺留諸臣子們議政論事,於是,餑餑房繼續預備夜宵小點。
忽然,寂靜的黑夜中傳來一陣夜梟般桀桀怪笑聲。笑聲淒厲而絕望,讓人不寒而慄。緊接著便是兵荒馬亂的一陣騷亂,我一驚,太子?一溜煙兒小跑至清溪書屋,恰見到太子被侍衛兩側架住,神色慘淡,步履蹣跚向西而去。笑聲兀自從他口中一串串詭奇地逸出,且笑且行,他就如此消匿於眾人眼中,亦葬絕了政治生涯。
我心有旁顧,顧不上理會他,自顧尋找十三的身影。然而,我只見到眾人難掩的喜意與四阿哥緊繃如鐵的面容。
書屋門戶緊閉,李德全亦被遣至門外,門內十三與康熙爺正密談。時間的流逝,令我心中那份隱憂逐漸擴大至不安、焦慮,直至最終篤定的絕望。
我悄悄隱身於月桂樹下。深秋的寒風吹得枝葉梭梭抖動枯寂蒼涼之意,身子不斷襲上沁涼冰絕。子時已過,十月初一,藍黑色的天空,帶著血絲的月,彎彎淺淺的一勾,神情寂寞地掛在天幕低垂處。月色下的眾人神情木然,偌大的院子聚集著百餘人,卻是針落可聞。
終於,門開,李德全進屋而去,稍頃,傳旨令眾人進內聽命。片刻後,眾人復魚貫而出,走在最後的是十三,只一眼,眼淚就這麼直愣愣的掉下來,毫無轉圜餘地。沉沉的枷鎖錮住手頸,重重的鐐銬拴牢雙足,鐐銬之間互相撞擊,發出叮噹清脆音節,在兩名帶刀侍衛的押解下,一步一歪緩緩走向我隱身之處。這就是所謂的〃鎖系〃?這兩個字有絕對殺傷力。
一道閃亮的痕跡尖銳鮮明地劃過心間,我伏下身子,臉埋在膝蓋裡,眼淚毫無保留地破碎在手心。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竟然毫不留情?非得枷鎖鐐銬加身?
〃過來!〃十三暗啞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我淚眼朦朧望過去,他正定定望向我,眸中閃著不容抗拒的期待。他總是如此,輕易能找到我,即使我躲在萬千人群中,即使我隱於月暗星淡枝繁葉茂中。
我步履艱難挪上前去,離他半臂之遙站定,勉強想擠出一個微笑,卻發現自己無能為力。他清亮的眸中已沒了光彩,對映出來的是風雪過後的茫然、空曠,唇邊勾出一抹若隱若現的笑意:〃皇阿瑪說對我失望之至,他有生之年都不想再見到我。采薇,你也是如此,是麼?〃
我猛力搖頭,欲語卻哽咽難言。十三的聲音冰冷得如同一縷寒風:〃采薇,不要再騙我。我全知道了,只是為時太晚,你們連彌補的機會也不留給我。〃
我大驚失色,他知道什麼?當年拒婚的真實原因?
十三半眯著眸望向天邊一彎淺金勾勒淡月,神色悽幽:〃四十三年江南,四月初一,也是這樣一彎鉤月,你我曾經對月吟歌,何等逍遙快活。爾今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非當時。采薇,你為我吃了許多苦,而我終究負了你。日後,你要善待自己,莫要再枉度年華,莫要讓我。。。。。。〃
他欲言又止,深深望住我,眸中絕望的悔痛,如一根無形的細絲鞭,抽得我心間一陣陣冷痛。康熙爺居然告訴他這段塵封多年的往事,他意欲何為?徹底毀滅十三?傷得他竟然對我無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