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的石凳上,我才略有心情欣賞這18世紀的皇宮景緻。此時正值夏秋交替之季,池中的荷花開得正好。清波盪漾,綠柳拂水,荷葉田田,荷花迎風,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香味。我深吸一口氣,清甜的氣息稍稍遣散一路車馬勞頓。
轉頭見小德子低頭坐著,心想應該向他打聽打聽宮裡的情況:〃德公公,寧壽宮住的是哪位娘娘?〃他眸中透出一絲驚訝,許是沒想到我忽有此問:〃采薇姑娘,你叫我小德子就好。這寧壽宮裡住的是太嬪和一些前朝的宮女們。〃
我笑了笑,從隨身的荷包裡取出一錠銀子遞給他:〃小德子,我剛進宮,以後望你多多照應了!〃他臉一紅,推脫不肯要。見我執意給他,只好收下。
或是銀子起了作用,或是見我也是識趣兒知理之人,小德子的話匣子漸漸開啟。我於是知道他是江蘇人氏,16歲,進宮已有5年,在寧壽宮當差。寧壽宮其實就是〃寡婦宮〃,住的是順治帝寵幸過的妃子或是尚未有封號的宮女們,而我現在的職位是〃婉侍〃,負責太嬪的起居生活。。。。。。
〃姑娘,到了,就是這兒!〃拐了個彎兒,眼前出現一座四周由黃綠琉璃磚圍砌透風燈籠矮牆的宮殿,匾額書〃寧壽宮後殿〃五字。
〃采薇姑娘,這間是你的屋子,你先歇著,一會兒有教引嬤嬤領你去見太嬪!〃穿過一條青磚鋪就的甬道,小德子領著我來到一間小屋。我微施一禮,笑道:〃好的,有勞公公了。〃看他走遠,轉身進屋,第一件事,就是把腳上厚重的〃花盆底〃除之而後快。〃呼!爽!〃我長出了一口氣,躺倒在床上,這花盆底就像孫猴子的緊箍咒,著實令人坐立難安。
這才起身仔細打量起房間來,一桌一椅一幾一床,很是簡單,卻不失整潔。棉被卻是如今農村家庭中方能見到的藍花土布,大雅大俗,倒也有幾分別樣的趣致。
〃嗯哼!〃身後傳來一聲刻意的咳嗽,我回轉身去,一個瘦高的中年宮裝女人,一臉嚴肅緊盯著我,眼中若有一小撮火苗閃耀跳動,顯出她過人的精明。我心中一凜,卻也不甘示弱地回望著她。
她眉毛一挑,問道:〃你就是瓜爾佳•;采薇,新來的婉侍?〃〃是!〃〃今年多大了?〃〃13!〃〃家中還有什麼人?可有兄弟姐妹?〃〃沒有!〃。。。。。。我耐著性子回答她有一搭沒一搭的無聊問題,這是在查戶口麼?待選秀女花名冊裡所有資料不是都有麼?
正自不耐煩間,卻聽她一聲輕笑,〃瞧你模樣俊俏,年紀輕輕,又是獨女,阿瑪也是食朝廷奉祿的官員。卻巴巴送到這宮裡來,怎知偏生到了這個冷清清的寡婦宮,定是銀子使少了,或是沒使對地方,倒是枉費了你阿瑪攀龍附鳳的苦心了!〃
一聽此言,怒火心上起。我冷笑一聲:〃這位嬤嬤,不知怎麼稱呼?攀龍附鳳,我怕是沒這個資格,也斷不敢有此妄想。嬤嬤只不過問了我幾句話,就能斷言我有此心,想來是經驗豐富,有此切身經歷了?〃
話一出口,便知要糟。這可不是文明平等的21世紀,對方也並非家中百依百順的阿瑪。這位看著像〃容嬤嬤〃的厲害女人絕非善類,今日這般衝撞她,日後指不定要給我幾百雙小〃花盆底〃穿呢!心中不安,卻仍舊直視著她的眼睛,等待火山爆發,她神情複雜,避開我的眼睛,目光卻落在我的腳上。
我一低頭,發現自己光著個大腳丫。禁不住臉一燙,趕緊穿上扔得東一隻西一隻的〃花盆底〃。她淡然一笑:〃我姓崔,是這寧壽宮的教引嬤嬤。現下,你隨我去拜見主子吧!〃
強忍足底熱辣辣的疼痛,我咧著嘴一歪一扭隨她前行,卻不防她忽然轉身,冷冷道:〃虧你還是滿官大人的千金,滿人女子的儀態規矩,你竟是一點不會麼?過去也就罷了,既來到宮中,這規矩卻是半點錯不得!悖了規矩,你自己受罰也便罷了,別連累了旁的人!你得仔細學著,今兒晚膳後你到我房裡來!〃
〃是。〃我恭敬應了一聲。理虧的是我,佔了人家小姐本尊的身體,卻無半分閨秀儀態。
許是見我態度端正恭謹,較之前有所不同。她愣了一愣,隨即轉身自顧走去,走得那叫一個精神抖擻,搖曳生姿,仿似欲刻意示範個好榜樣給我瞧。
之前跟著小德子是打偏門進來,未曾見到正殿外居然有個寬綽開闊的院子,當中有一花圃,種著許多千日紅。正是盛開之季,繽紛奼紫的,煞是鮮豔。院中坐著許多兩鬢蒼蒼的老婦人,三三兩兩,或喁喁絮語,或閉目養神。蒼涼麵容與明豔花朵形成鮮明而殘酷的對比。
〃寥落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