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的何一萍說,“我按著鴨脖子一刀砍下去,腦袋掉了,我以為完事大吉了,哪知道這手一鬆,它兩膀一撲打,忽忽悠悠就站起來了。不要說玉蘭,連我都嚇愣啦。”
“你們不知道啊!”劉別玉蘭摩挲著手說,“從昨天到今晚我不斷地看著血,血把我嚇怕了。昨天中午,我從巴拉斯影院出來,正走到新城大街拐角的地方,忽然一輛日本軍用汽車橫衝直撞地開過來,馬路上的人都往兩旁躲。這時候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拉著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太太,一見汽車開過來慌了神,小孩拽老太太往東跑,老太太拽小孩往西躲,就在這一老一少一神一拽的工夫,汽車嚎叫著,一點也沒減速地從老太太和小孩身上直衝過去。兩個車輪底下一邊一個,汽車卻像沒事一樣,一溜煙塵地跑了。馬路上留下一老一小兩具屍首,鮮血順著老太太的嘴裡、眼睛裡。鼻孔裡往出冒,孩子的腦袋完全壓扁了,一片血肉模糊。我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敢看了,直覺全身汗毛都往起豎,腿都有點站不住了。我坐上一輛人力車回到家裡,飯也沒吃下去,躺在床上一閉眼睛就看見老太太流著血的臉,小女孩血肉模糊地躺在血泊裡。今天一整天我腦子裡還都是這玩意兒。方才那鴨子脖腔子裡冒著血,晃晃悠悠地奔著我來了。我忽然覺著好像那屈死的老太太陰魂不散,附在鴨子身上了。可不,那老太太滿頭白髮,這鴨子也是白的,可真備不住……”
“行啦,別胡說八道了!”柳絮影忙止住她說,“明個讓謝結爾斯克領你上索菲亞大教堂禱告禱告去吧。”
“對,對。”謝捷爾斯克忙點著頭說,“明天咱們早點起來,去參加早彌撒。”他說一口很標準的中國話,在舞臺上人家往往以為他是中國人化裝成外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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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明天呢,今天我怎麼辦?”劉別玉蘭一指旗袍大襟說,“就這樣我怎麼回家?”劉別玉蘭中俄兩國話都會說,但在中國人面前,她和她丈夫都說中國話。
“好,我這就給你取去。”謝捷爾斯克說完就往外走。
“哎,快點回來。”塞上蕭對著他的背影說,“還等著吃你的拿手菜奶油火腿呢。”
“你多餘囑咐他,”劉別玉蘭說,“他會比兔子跑得還快,這有好吃的呀。”
“主要還是因為有你在這兒。”何一萍從旁插了一句話。
“還多嘴多舌的,連鴨子都殺不好。”劉別玉蘭一指地板上的鮮血和死鴨子說,“看給人家王先生禍害的!”
“好,我來打掃。”何一萍忙過去提起鴨子,往外屋走去。
“不用,我自己來。”王一民緊跟了出去。
塞上蕭和劉別玉蘭也跟著走出去了。屋裡只剩下柳絮影一個人,翻著寫字檯上的報紙。
王一民提著拖布走進來。
柳絮影笑著說:“王老師,真對不起……”
王一民一擺手說:“我早就宣告過,不能管我叫王老師,人之患好為人師。你這名演員要管我叫王老師,我也得管你叫柳老師了。”
柳絮影笑得前仰後合地說:“你管我叫柳老師——真有意思,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有人管我叫老師,而且是您這樣有學問的人。”
“你當然可以做我的老師,例如在表演方面。”
“您也要演戲?!”
“我們不是都在舞臺上嗎?從前不是有人說人生就是個大舞臺嗎?學會表演,在這人生舞臺上是會有用處的。”
後面這句話倒是王一民的心裡話。一個地下工作者,對黨對同志是越真越好,對敵人對壞蛋是越假越好。因此他對柳絮影講時就表現出一種嚴肅的、認真的神氣,這使柳絮影也有些半信半疑了。她眨著大眼睛說:“您說的是真的?”
王一民點點頭。
柳絮影那黑溜溜的眼珠緊盯著王一民看了一會,忽然又撲一聲笑了,她搖著頭說:“我不信,您連我們的戲都沒有看過,還學表演呢?”
“過去一直沒有機會。”
“過幾天就演老塞的《茫茫夜》,我請您去看。”
王一民剛要表示感謝,忽然有一個人從外邊接上說:“哎呀!受到絮影的親自邀請,這可是光榮之至的事!”
伴著話語走進來的塞上蕭,手裡端著兩隻精製的西式瓷杯,每隻杯裡都有個閃著亮光的小勺。他先放在柳絮影面前一盞說:“這是你愛喝的巴西蔻蔻,很濃的。”說完,又送給王一民一碗說:“絮影從來不親自請人看她演的戲,你這是我第一次遇見。”
王一民忙放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