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頷微微一抬,有一絲料峭,邵九凝睇她,慢慢地道:“這是令尊一年前、或更早就決定了的事,你以為,他會單憑我一句話便放棄所有?我憑什麼去勸阻,我的勸阻,又能改變什麼?”
他承認他起了一種推波助瀾的作用,但若顧萬山推翻阮克的想法不是早在很久之前便存在,他縱然使盡一切手段,恐怕也達不到目的。外力只不過加速了一件事的發生,而致使一個人毀滅的真正的原因,是由於他內心有一隻連自己都無法控制的手在操控一切。
愛、恨、情、仇,貪婪、慾望、痴念,都是一切的源頭。
剎那間,寶齡說不上話來。一個人若是很早很早之前,便部署了這一切,會不會聽一個外人的話,而放棄這一切?就連她自己也不能夠確定,若她早有察覺而出口阻止,顧老爺是不是會放棄那個念頭。
而此刻,人都不在了。甚至連屍身都似乎消失在這一片茫茫的荒野中,這一切,已無從考證了。
她記得棺木是從山頂上方滾落,若是直線下墜,那麼唯一的可能,便是在這裡,然而,什麼都沒有,夜色如張開血盆大口的魔鬼,這片巨大的樹林,幾乎要將她吞沒。
“找不到了。”瞬間升起的一腔怒火化作一片絕望,寶齡呆呆地望著那片迷離的夜色,喃喃。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夾雜在風中,幾乎微不可聞,邵九不覺微微皺了皺眉:“什麼?”
這一次,沒有等到任何的回答,他只是感覺到她的身體在輕微的顫抖,瘦削的肩聳動著。
幾日來的強撐的意念,在這一刻全然崩潰,傷痛、迷惘、苦澀一時間統統湧上心頭,忽然,有人從身後拉起她的手,手心傳來的觸感叫寶齡渾身一僵,縱然分別應該推開,但身心間漫天襲來的那種疲倦,叫她只覺得一股無法自制的酸楚梗在喉頭,她忽然轉過身,將頭埋在他的懷中,然後——淚水一滴一滴地流下來。
彷彿感覺到了胸口的微熱的溼潤,邵九的指尖動了動,似也是微微一僵,半響,才伸手想撩開她額前的碎髮,手卻被她按住:“不,不要看!”
“我居然什麼都做不了,邵九,我什麼都坐不了!我連他的屍身都保護不了……”她忘了對他稱呼的改變,她只是想找個人傾訴,痛痛快快地說出來。
顧老爺做過什麼,這一切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了,這一刻,她只記得,他寵溺、慈愛的微笑,他為她所做的一切。
而這個懷抱,竟是……如此的讓她安心,彷彿期待了那麼久,久到有生生世世的輪迴那麼長,就像是兒時外婆的懷抱……忽然之間,她只想埋在這裡,外面一切的紛紛擾擾,都與她無關。好累。渾身如墜入冰窖般寒冷,胸口卻彷彿有一團火在燒,昏昏沉沉,沒有一絲力氣,只想,就這麼睡去。
“別哭了,不是你的錯,你不應該責怪自己。”邵九如夜色般幽沉的眸子深處,彷彿掠過什麼,片刻,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聲音悠遠而溫柔,“以後,我會在你身邊。”
寶齡迷迷糊糊地搖頭:“你也會離開的。”
“不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不會——離開。”
這是寶齡意識尚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那聲音彷彿有一種魔力,她慢慢地闔上眼去。
不知過了多久,邵九才輕輕將她放在樹下,她睫毛上的淚水還未乾,兩頰是異樣的潮紅,臉色卻又蒼白的如同透明一般,輕微的呼吸呈現一種細微的雜亂。
邵九忽然皺了皺眉,隨即深不可測的眸底流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
他從來以為,自六歲那年她跟在他身邊開始,她便學會了隱藏各種情緒,永遠那麼冷靜、從容、無情。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只聽他一人的命令,只要他說的,她便一絲不苟地做到,不會有任何差錯。
從她六歲那年開始,她便知道他要對付的是哪些人,在她的意念中,根深蒂固的,只有一個使命,那便是——輔助他,給那些人致命的一擊。
然而,從她自盡又醒來的那一天起,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悄悄地改變,她竟然將自己當做了真正的顧寶齡,甚至全身心地投入那個角色中。
他原本站在暗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靜觀其變,他並不覺得她的改變如何妨礙了他的計劃,甚至,或者更有趣。既然,她要真麼做,那麼他便陪她,演戲也好,真的失憶也好,他都自信能再次掌握大局,所以,雖然有過迷惑,但只不過一瞬,過後,他便不再關心她究竟為何會如此。
可當她站在懸崖上,分明孱弱地快要倒下,卻固執地走下山崖時;在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