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雙漆黑若黑曜石般的眼眸,偶爾投向一地的落葉間,彷彿渲染了一絲秋日的悵然,隱隱約約,如山林夜晚的霧靄,迷離深邃,竟不似一個新郎該有的神情。
龐大的隊伍,很快在一片梧桐樹蔭簇擁的蘇州大帥行館淺停下,媒婆掀開簾子,攙扶著一個風披霞冠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走下來,隨後,喜椒後的馬車上,一雙手,掀開簾子,馬車上的女子,朝外看了看,扭頭淡淡一笑:“娘,到了,我扶你下去吧。”
彷彿是聽到了什麼,馬上的男子驀地回過頭來,適才沉靜、帶著一絲淡淡悵然的眼眸中,彷彿又什麼被敲碎,流螢般傾瀉而出。
那目光落在那襲紅色娉婷的身影上,卻只不過一瞬,便飛快地掠過,緩緩地、落在那從馬車上下來的女子的身上,良久良久,久到彷彿四周的一切都是虛無的,只有她,只是她。
寶齡扶著阮氏下了馬車,忽然感覺到身後似乎有什麼正望著自己,那麼……幽深,好像穿過了久遠的時光,她心一跳,抬起頭,便看到那馬上紅衣飛揚的少年。
風捲起他那鮮紅的長袍,他狹長的眼眸正靜靜地看著她,宛若四周的一切都定格了一般,那目光如水煙嵐,彷彿可以穿透一切,又像是有千言萬語來不及說出口。
他喜歡白色,寶齡一直知道,在顧府時,她幾乎沒有見過他穿其他顏色的衣裳,卻沒想到,他穿紅色也是一樣的好看,甚至,另有一種張揚、尊貴的美。
目光膠著在無聲中,下一秒,寶齡便錯開臉,笑一笑:“娘,我們該進去了。”
阮素臣坐在高高的馬上,凝視著寶齡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林蔭盡頭,深黑的瞳仁深處那抹漣漪絲絲地黯淡,黯淡。
“四公子,三夫人請四公子快些進府,誤了吉時便不好了。”身旁一人道。
黑色流蘇般的睫毛緩緩抬起,各種情緒彷彿沉澱了下去,清冷、疏離得如湖中月光,看不真切,阮素臣輕輕一跳,落下馬去。
南京離蘇州雖是不遠,但阮大帥顧及兒媳身子孱弱,所以,選了蘇州的大帥府行館,作為阮素臣與寶嫿大婚之地。
此刻,寶齡挨著阮氏,坐在堂中,目光朝堂上望去。
正中央的紫檀木對椅上,坐著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四十出頭,面泛紅光、威嚴魁梧,頭戴大禮帽、身穿寶藍色戎裝,金線繡制的肩章下是密密的流蘇,顯示器身份的尊貴,便是當今華夏的最高統治者大元帥阮克。
坐在阮克右手側的婦人,身穿一襲玫紅織錦旗袍,頸上一串圓潤名貴的珍珠項鍊,襯得面龐如滿月,肌膚賽雪,端莊賢淑,正是寶齡見過一次的阮夫人張氏。緊挨著張氏坐的,是她的兒媳馬宛琪,與張氏一樣,馬宛琪端莊大方,坐姿亦是一絲不苟。
下手側另有一位婦人,容易亦頗有幾分姿色,只是瘦削了些,抿著唇,正襟危坐,應當是二夫人。
而右手側……寶齡不覺微微一怔。駱氏坐在堂上,一襲孔雀藍綴珠光的旗袍,身子微微側向阮克一邊,分明看似十分隨意,卻有種說不出的優雅,一舉手一投足,都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多一份太多,少一分太少,無比妥帖。
此刻,她正在阮克耳邊細細地說著什麼,阮克唇邊含笑,說話間,她已移過目光去,那目光似有意若無意地落在寶齡身上,帶著一絲耐人尋味的情緒。
寶齡心一跳,卻聽門口一個聲音道:“軍中有些雜事,我來遲了。”
聲音十分清亮,只是聽在寶齡耳中似乎有些尖銳,下一秒,原本端莊安坐如菩薩一般的阮夫人身子在瞬間騰起,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來:“文臣,今日是你三弟大喜的日子,幸好吉時未到,還不快向你父親請罪。”
文臣,阮文臣?
只見一個與阮克同樣穿著戎裝的少年大步跨進內堂,直直地走來,竟未多看旁人一眼,只是朝阮克道:“軍中事物繁多,望父親見諒。”
阮克眸中含笑,微一點頭,伸了伸手道:“文臣,見過你姑母、寶齡表妹。”
阮文臣轉過身,見過阮氏,阮氏寒暄了幾句,他的目光才落在一旁的寶齡身上。面對面,寶齡倒是一怔。
她曾聽說過這位大公子馳聘沙場、戰功顯赫,潛意識中以為,總覺得有些年紀,卻沒想到,他看起來似乎很年輕,或許是南疆灼烈的日光,將他的肌膚曬成了一種泛著淺淺金光的蜜色,一雙琥珀色像一團火焰,傲然、張揚。只是,當他的目光與寶齡接觸時,竟如同火焰中冒了小小的火星,一絲微茫一閃而過,伸出手,目光灼灼:“寶齡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