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2 / 4)

小說:歧路佳人 作者:博搏

我看蘇青——張愛玲(9)

楊貴妃的熱鬧,我想是像一種陶瓷的湯壺,溫潤如玉的,在腳頭,裡面的水漸漸冷去的時候,令人感到溫柔的惆悵。蘇青卻是個紅泥小火爐,有它自己獨立的火,看得見紅焰焰的光,聽得見譁慄剝落的爆炸,可是比較難伺候,添煤添柴,煙氣嗆人。我又想起胡金人的一幅畫,畫著個老女僕,伸手向火。慘淡的隆冬的色調,灰褐,紫褐。她彎腰坐著,龐大的人把小小的火爐四面八方包圍起來,圍裙底下,她身上各處都發出悽悽的冷氣,就像要把火爐吹滅了。由此我想到蘇青。整個的社會到蘇青那裡去取暖,擁上前來,撲出一陣陣的冷風——真是寒冷的天氣呀,從來,從來沒這麼冷過!

所以我同蘇青談話,到後來常常有點戀戀不捨的。為什麼這樣,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她可是要抱怨:“你是一句爽氣話也沒有的!甚至於我說出話來你都不一定立刻聽得懂。”那一半是因為方言的關係,但我也實在是遲鈍。我抱歉地笑著說:“我是這樣的一個人,有什麼辦法呢?可是你知道,只要有多一點的時間,隨便你說什麼我都能夠懂的。”她說:“是的。我知道…能夠完全懂得的。不過,女朋友至多隻能夠懂得,要是男朋友才能夠安慰。”她這一類的雋語,向來是聽上去有點過分,可笑,仔細想起來卻是結實的真實。

常常她有精彩的議論,我就說:“你為什麼不把這個寫下來呢?’她卻睜大了眼睛,很詫異似地,把臉色正了一正,說:“這個怎麼可以寫呢?”然而她過後也許想著,張愛玲說可以寫,大約不至於觸犯了非禮勿視的人們,因為,隔不了多少天,這一節意見還是在她的文章裡出現了。這我覺得很榮幸。

她看到這篇文章,指出幾節來說:“這句話說得有道理。”我笑起來了:“是你自己說的呀——當然你覺得有道理了!”關於進取心,她說:“是的,總覺得要向上,向上,雖然很朦朧,究竟怎樣是向上,自己也不大知道。”你想,將來到底是不是要有一個理想的國家呢?”我說:“我想是有的,可是最快也要許多年。即使我們看得見的話,也享受不到了,是下一代的世界了。”她嘆息,說:“那有什麼好呢?到那時候已經老了。在太平的世界裡,我們變得寄人籬下了嗎?”

她走了之後,我一個人在黃昏的陽臺上,驟然看到遠處的一個高樓,邊緣上印著一大塊胭脂紅,還當是玻璃窗上落日的反光,再一看,卻是元宵的月亮,紅紅地升起來了。我想道:“這是亂世。”晚煙裡,上海的邊疆微微起伏,雖沒有山也像層巒迭嶂。我想到許多人的命運,連我在內的;有一種鬱郁蒼蒼的身世之感。“身世之感”普通人總是自傷、自憐的意思罷,但我想是可以有更廣大的解釋的。將來的平安,來到的時候已經不是我們的了,我們只能各人就近求得自己的平安。然而我把這些話來對蘇青說,我可以想象到她的玩世的,世故的眼睛微笑望著我,一面聽,一面想:“簡直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大概是藝術吧?”一看見她那樣的眼色,我就說不下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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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禁忌的蘇青——胡蘭成(1)

沒有禁忌的蘇青

胡蘭成

蘇青的文章正如她之為人,是世俗的,是沒有禁忌的。

蘇青是寧波人。寧波人是熱辣的,很少腐敗的氣氛,但也很少偏激到走向革命。他們只是喜愛熱鬧的,豐富的,健康的生活。許多年前我到過寧波,得到的印象是,在那裡有的是山珍海味,貨物堆積如山,但不像上海;上海人容易給貨物的洪流淹沒,不然就變成玩世不恭者,寧波人可是有一種自信的滿足。他們毋寧是跋扈的,但因為有底子,所以也不像新昌嵊縣荒瘠的山地的人們那樣以自己的命運為賭博。他們大膽而沉著,對人生是肯定的。他們無論走到哪裡,在上海或在國外,一直有著一種羅曼蒂克的氣氛。這種羅曼蒂克的氣氛本來是中世紀式的城市,如紹興,杭州,蘇州,揚州都具有的,但寧波人是更現實的,因而他們的羅曼蒂克也只是野心;是散文,不是詩的。19世紀末葉以來的寧波人,是猶之乎早先到美洲去開闢的歐洲人。

倘若要找出寧波人的短處,則只是他們的生活缺少一種回味。

與這種生活的氣氛相應,蘇青是一位有活力的散文作家,但不是詩人。

蘇青出生在一個富有之家,祖父手上有幾千畝田,但我沒有聽她說過,不知道她家是否還經商,我猜想早先是經商的,由殷商變成地主。寧波至今是浙東到上海的門戶,浙東的魚,鹽,絲,茶,皮革和上海的洋貨對流,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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