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喬說,“舊紗布和所有東西也跟著丟了。我求您別再提那該詛咒的聖水了。我一聽說它就渾身都難受,胃尤其不舒服。我還求求您,您原來讓我等三天,看您抽瘋。現在您就當三天已經過去了,那些事情我都看到了,該做的也都做了。我會在夫人面前誇獎您的。您趕緊寫好信給我吧,我想早點兒回來,讓您從這個受罪的地方解脫出來。”
“你說是受罪地方,桑喬?”唐吉訶德說,“你還不如說這兒是地獄呢。若是有不如地獄的地方,你還會說這兒不如地獄呢。”
“我聽說,‘進了地獄,贖罪晚矣’。”桑喬說。
“我不明白什麼是贖罪。”唐吉訶德說。
“贖罪就是說,進了地獄的人永遠不出來了,也出不來了。您的情況就不一樣了。我腿腳不好,如果騎著羅西南多快馬加鞭,很快就會趕到託博索的杜爾西內亞夫人那兒,把您在這兒已經做和正在做的瘋事傻事糊塗事,反正都是一回事,告訴她。她就是硬得像棵樹,我也得叫她心腸軟下來。拿到溫情甜蜜的回信,我馬上就回來,讓您從這個像是地獄又不是地獄的受苦地方解脫出來。現在您還有希望出來。我說過,地獄裡的人是沒希望出來了。我覺得您對此也不會不同意吧。”
“那倒是,”唐吉訶德說,“可現在咱們拿什麼寫信呢?”
“還要寫取驢的條子。”桑喬補充道。
“都得寫。”唐吉訶德說,“既然沒有紙,咱們完全可以像古人一樣,寫在樹葉或蠟板上。然而,這些東西現在也像紙一樣難找。不過我倒想起來,最好,而且是再好不過的,就是寫在卡德尼奧的筆記本上。你記著無論到什麼地方,只要一碰到學校的老師,就請他幫忙抄到紙上。如果碰不到教師,隨便哪一位教堂司事都可以幫忙。不過,不要讓書記員抄,他們總連寫,連鬼都認不出來。”
“那簽名怎麼辦呢?”桑喬問。
“阿馬迪斯的信從來不簽名。”唐吉訶德說。
“好吧,”桑喬說,“不過,取驢的條子一定得籤。如果那是抄寫的,別人就會說簽名是假的,我就得不到驢了。”
“條子也寫在筆記本上,我簽名。我的外甥女看到它,肯定會照辦,不會為難你。至於情書,你就替我簽上‘至死忠貞的猥獕騎士’吧。這個讓別人寫沒關係,因為我記得,杜爾西內亞不會寫字,也不識字,而且她從來沒見過我的字型,也沒見過我的信。我們的愛情一直是柏拉圖式的,最多隻是規規矩矩地看一眼。即使這樣,我敢發誓,實際上,十二年來,儘管我對她望眼欲穿,見她也只不過四次,而且很可能就是這四次,她也沒有一次發現我在看她。是她父親洛倫索·科丘埃洛和母親阿爾東薩·諾加萊斯把她教育得這麼安分拘謹。”
“啊哈,”桑喬說,“原來託博索的杜爾西內亞夫人就是洛倫索·科丘埃洛的女兒呀。她是不是還叫阿爾東薩·洛倫索?”
“就是她。”唐吉訶德說,“她可以說是世界第一夫人。”
“我很瞭解她,”桑喬說,“聽說她擲鐵棒①抵得上全村最棒的小夥子。我的天哪,她真是個地地道道的壯婦!哪個遊俠騎士要是娶了她,即使掉進淤泥裡,也能讓她薅著鬍子揪出來!我的媽呀,她的嗓門可真大!聽說有一次,她在村裡的鐘樓上喊幾個正在她父親的地裡幹活的僱工。雖然幹活的地方離鐘樓有半西里遠,可僱工們就好像在鐘樓腳下聽她喊似的。她最大的優點就是絲毫不矯揉造作,很隨和,到哪兒都開玩笑,做鬼臉,說俏皮話。現在我得說,猥獕騎士大人,您為了她不僅可以而且應該發瘋,甚至光明正大地絕望上吊!凡是聽說您上吊的人都會說,即使被魔鬼帶走,您自縊也是太對了。我現在得專程去看看她。已經很長時間沒看見她了,大概她也變樣了。在地裡幹活,風吹日曬,女人的臉是很容易變老的。
①西班牙的一種運動和遊戲。
“我承認,唐吉訶德大人,我原來對此一直一無所知,真的以為您熱戀的杜爾西內亞夫人是位公主或什麼貴人呢,所以您才給她送去像比斯開人、苦役犯那樣的貴重禮物。在我還沒給您當侍從的時候,您大概還打過許多勝仗,估計也送了不少禮物吧。不過我想,您派去或者您將派去的那些戰敗者跪倒在阿爾東薩·洛倫索,我是說杜爾西內亞夫人面前的時候,情況會怎麼樣呢?因為很可能在那些人趕到那兒時,她正在梳麻或者在打穀場上脫粒,那些人會茫然失措,她也一定會覺得這種禮物又可氣又好笑。”
“我對你說過不知多少次了,桑喬,”唐吉訶德說,“你的話真多。儘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