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不大,芝麻大點的小事也能鬧的滿城風雨,很快就有人曉得有一個從外鄉來的老先生在城南開了一間私塾,不收學錢,只靠些學生父母接濟米粥渡日。
一時間城裡城外還光著屁股的半大小孩在父母的鞭策下,都湧來此處,誰不想自家孩子讀得聖賢書,日後不說考取功名,也至少莫要像自己那般一輩子窩窩囊囊,大字不識一個,整天與黃天黑土打交道。
楊念君生性跳脫頑皮,年僅五歲,已是學堂裡數一數二的孩子王,成天光著屁股滿頭跑。
他是李木子的孩子,姓跟爹爹,名卻是娘取的,項千仞看他的目光總是很複雜,晦澀難明。
李木子的夫君,楊念君的爹爹是一個面色黝黑,憨厚老實的精壯漢子,心腸特別熱,項千仞門口的泥牆便是他主動幫的忙,也不收銀子,就一個勁兒的傻笑,笑起來牙特別白,也不知是臉龐太過黝黑的緣故,還是確實是白。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項千仞揹負雙手,花白頭髮用一根粗布紮起,來回不停踱步。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一句吟罷,項千仞剛好行至楊念君那處,他笑了笑,伸手將楊念君頭上歪了的虎頭帽擺正,微笑問道:“念兒,你可知曉最後兩句詩的意思?”
楊念君眉頭皺巴在一起,站起身彎腰作揖,奶生奶氣回道:“愚生駑鈍,還請先生解惑。”
這些孔夫子所推寵的繁文褥節,項千仞從未教過,估摸著應該是爹孃在家裡偷偷教的。
天地親師,項家莊民風樸實,對於教書授人本事的老師還是看得很重的,項千仞看著楊念君小小年紀,猶如邯鄲學步,動作狼狽,不由會心一笑,手指輕輕敲打石桌,閉目笑道:“這句詩的意思就是從前不懂得珍惜;而錯過之後才知道後悔;但卻不能回頭像從前一樣了。”
“念君,你懂了麼?”
楊念君撓了撓頭,瞪大了眼睛說道:“學生懂了。”
項千仞一笑置之,徑直走進屋子,一邊走一邊說道:“今天便只說到這兒吧。”
話音剛落,石椅上坐著的孩子跳起來雀躍歡呼,屬楊念君笑得最為開心,不到立刻,這群還光著屁股的孩子作鳥獸散,吵吵囔囔著離開了小院。
小院逐漸靜默了下來,項千仞抱著一大罈子酒從裡屋走出,靠著大榕樹坐下,斑駁的陽光透過榕葉之間的縫隙輕柔灑下,一塊塊的打在他那張蒼老佈滿皺紋的臉上。
青梅酒是隔壁王家漢子送的,權當是給自家兒郎當做學費,酒不是什麼好酒,並非一味的甘甜溫醇。
不過項千仞卻猶為喜歡,天下好酒他飲過不知凡幾,卻唯獨沒有這青梅酒來的令他舒心,這酒裡面所醞釀的澀味、甜味、苦味,甚至還帶著那一點點的辛辣味,他都格外歡喜。
澀的或許是當年自己躲在暗處難以傾訴的相思之哭,甜的似乎是那晚月光下那條小溪旁牽手走過的小路,苦的彷彿是時境過遷,我未娶,你已嫁的心酸,而辣的,則是如此時的悲愴,燻的要掉出眼淚來。
項千仞提起酒罈,放在嘴邊緩緩啜入,也不管酒水從嘴角露出,溼了白鬚,浸了衣襟。
他目光遠遠眺向夕陽的那座青鸞峰,靜靜的看著山腳下那座小屋,那個穿著綠衫的小娘,看著她生活做飯,看著她為勞累了一天的丈夫輕輕擦拭身上灰塵,看著她們兩人相擁,臉上洋溢著一個叫幸福的味道。
我猜中了故事的開頭,卻猜不中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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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來了又走,大榕樹從春天的繁茂走向夏天的蒼綠,再到秋天的枯萎,最終迎來冬天的蕭索。
當年親手所植榕樹,今已亭亭如蓋矣。
項千仞這麼一望,便是望了一個甲子的歲月,項家莊子了多了一個名人,常常引得外鄉之人引來觀看,他們稱他為老神仙。
一個甲子過去,項千仞比起以前來更老了,老的不成樣子,滿臉鬆弛皺紋,老態龍鍾,與人說話也說不利索。
他已經沒有在教書了,常常一個人坐在小院裡,目光無神,呆滯的看向遠方。
隔壁的王家漢子前些年死了,繼承他酒業的是他小兒子,酒比起父親來,做的好了很多,生意比起往昔來不可同日而語,但項千仞至從那王家漢子死後,便沒有再飲過酒,因為那酒裡,少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