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嗡嗡哼哼”地響起來。執著,沉迷,充滿希望的經語,時常會叫勞動中的孩子忘情,細密小汗珠滲出臉頰來,忘記拭去,會把那個小臉蛋弄得潮溼水亮,叫人望得動容,也情緒糾結。
這孩子自小就與阿姐走散,現在她不知道阿姐在哪裡。沒有相片,她想不起阿姐長相。我們僅憑她回憶的一個叫“阿芷”的姓名,已經在草原上尋找很久,沒有結果。多農喇嘛的同門弟子向巴喇嘛到學校來,蘇拉孩子請求向巴喇嘛為阿姐的下落卜卦。向巴喇嘛用骨色占卜得出阿芷的動向,說是神靈把這姑娘帶到遙遠的西邊聖湖淨修去了。要想找回來,必須唸完三萬八千遍經語。
所以蘇拉孩子時時刻刻地、連幹活時間也不忘念那三萬八千遍經。
後來我們在蘇拉孩子執著的經聲裡果然尋找到阿芷。但這姑娘並非在聖湖旁淨修,事情是悲劇的。
幾年前,阿芷與阿妹失散後就流落到縣城。那時她十三歲。先進一家飯店做小工,是那種只管飯不給工錢的。後來經驗見長,就有了工資。再大些時,人也出落得有模有樣兒。又被茶樓老闆相中了去。在茶樓做服務員,為茶客端茶送水。一年兩年,在巴掌大的縣城阿芷也熟絡了好些茶客。因為年輕漂亮又無人管教,阿芷在十六歲後開始不大規矩。但主要目的倒不是為賺錢。她是希望透過與人結交而尋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嫁出去。
阿芷是在茶桌上認識扎巴(藏語意為:和尚)呷絨的。那時候呷絨在縣城裡畫唐卡,一個月也很有些收入。扎巴一般是由家庭供養的,所以呷絨的錢也不用拿回家。他的手頭因此很寬裕。
呷絨喜歡去阿芷的茶樓吃那種漢地運來的果脯點心。他的接待者經常會是阿芷。呷絨是知道阿芷工作性質的,她再不是單純的茶樓小工,基本是被老闆安排陪客喝茶的。
但他還是要找阿芷,並且對她動起凡心,愛上她了。從來阿芷都是被客人在茶水中來愛的。她第一次聽到一個扎巴說愛她,並且充滿真誠,就有了要與呷絨結婚的念頭。
但是她的男人好像多了些,這個縣城無處不在的樣子。呷絨回家說明意向,他阿哥就表示曾與阿芷有過曖昧接觸。這樣一來阿芷還進得了呷絨的家門麼!要是在漢地,這種婚姻肯定是沒指望的。但是呷絨用一種佛的慈悲拯救之心接受下阿芷。他給家人的理由是:要把阿芷救出火海。
家人作出強烈反對,私下找到阿芷提出數千元賠款,希望阿芷能夠離開呷絨。但是阿芷不要錢,堅決要求呷絨還俗,與她結婚。
堅持中阿芷和呷絨結婚。沒有人為他倆祝福。呷絨家人宣佈永遠不給他們住所。呷絨只得帶上阿芷四處漂泊。他仍然畫畫,阿芷則到一家化工廠做工。
第35節:三萬八千遍經語(2)
這時阿芷懷孕。他們結婚時別人都說阿芷不是好女子,神靈不會賜給她娃娃。但是現在阿芷幸運地懷上。阿芷知道自己沒房子,孩子出世也沒個安身之地,他倆便是沒日沒夜地做活,希望能給將來的孩子掙個餵奶的地方。阿芷的工作不但苦,並且是化工,整天與硫磺打交道,毒氣很重。但她與呷絨都沒讀過書,都是文盲,不懂得硫磺會傷害身體,尤其是嬰兒。
阿芷拼命勞作,你再也看不到她在縣城茶樓裡的那種浮躁光景。母愛叫她變得沉穩,充滿韌性。
不久阿芷即生產了。但是卻產下一個死嬰!為什麼是死嬰?輕視她的人都認為這是遭遇了輪迴報應。沒有人會想到硫磺和她所做過的重活。阿芷自己也不知道。孩子莫名其妙死亡,現在她自己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成掃帚星了。
阿芷趴在床上沒日沒夜地哭,哭的呷絨心煩意亂。亂得很了,呷絨想回家去安靜一下,便丟下月子中的阿芷回家去。
呷絨在家裡的時候,寨子裡所有人都勸他浪子回頭,千萬不能把掃帚星的女人帶回家。呷絨猶豫,阿芷是嫁了她的,他不要,按照當地規矩,阿芷以後也嫁不掉人,這不是害了她!寨人卻說,她又不是好姑娘,不需要對這樣的人負責。她的男人多了,才生不下娃娃,這樣的女人要不得。
呷絨心裡是惦記阿芷的,想起她哭得傷痛的模樣,就尋思著早點回到阿芷身旁。但是他阿哥卻用一句話刺痛了他。阿哥說:呷絨你知道阿芷多少啊,這女子十六歲就不規矩,她身上長的幾根毛你還沒有我看得分明!
不知道為什麼當初結婚時阿哥這麼說,他沒在乎。現在他們的娃娃死了,呷絨卻在乎起這些閒言碎語了,記在了心裡。然後天天想著作痛。這樣一天一天地痛著,就不大想去找阿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