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隨意處理的那一刻起,寧世臣就一直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他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十數年來的忠心追隨和不遺餘力的付出,卻是連最基本的信任也未曾換來,蘇幕遠甚至連一個當面辯解的機會都不願給自己。縱然無奈,卻也不得不直面自己身為棋子的悲哀,無論是怎樣的自負清傲、自視甚高,亦不過是枚被人利用、任人擺佈的棋子而已,而一枚棋子又如何能夠逃得過最終被犧牲、被捨棄的下場?
冷眼看著這個表面上繁盛如錦的皇都,其中的權力爭鬥從來就未曾停止過,而且愈演愈烈。現如今,似乎已是快要到了圖窮而匕見的那一刻,在這個地方,在這種時候,任何一點細微的行差踏錯,結果就有可能會比死更加的痛苦。
只是,他早已身在其中,除了繼續走下去,根本無法擺脫。
且不說蘇幕遠對於自己已是必欲除去而後快,另一方面自己一旦離了蘇家的庇護,可以想象得到,他這個在多年的權力旋渦之中作孽無數,已染了滿手血腥之人,只怕是在這皇都之中走不出兩步,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幾乎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在這種時候只有選擇真正的強者和勝利的一方,才是在權力的夾縫之中掙扎求生之道。
紛亂的思潮只在電光火石之間已是沉澱平定了下來,寧世臣鄭重地雙膝跪地,緩緩地道,“是,在下願為端王殿下略盡棉薄之力,任憑殿下差遣驅使。”
“何言差遣驅使?本王如今有一事正需寧先生大力相助。”君宇琤微微一笑,彷彿這一切早已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從桌上整齊的一摞卷宗之中撿出了幾本,並且示意寧世臣上前。
寧世臣走上前來,只看了一眼,縱然他一向都能極好地掩飾自己的情緒,還是不禁悚然動容。一方面自是因為這其中所涉及的內容極為驚人,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君宇琤竟然將如此機密重要的檔案給自己觀看而震驚不已,不覺抬眼看向君宇琤。
“本王向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君宇琤象是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淡淡地說了一句。
寧世臣心下一陣慨然,面上卻也不動聲色。從這當中就可以窺見幾分,君宇琤對人處事上有著成大事者的自信與傲然的氣魄,當然他也很清楚,君宇琤是不會輕易給人欺騙背叛的的機會的,而且膽敢欺騙背叛他的下場不用說一定是悽慘無比的。
寧世臣快速地將那幾本卷宗翻看了一遍,闔上之後,面色凝重,靜默不語。
若非親眼所見,他簡直想象不出端王的勢力竟已滲入蘇家如許之深而且如許之廣,簡直可說是瞭如指掌,顯然並非是一朝一夕之功,而是早有所圖。在這幾本卷宗之中記載了這些年來蘇家如何官商勾結,大肆斂財收歸己用;還有如何賣官鬻爵結黨營私,貪汙善款中飽私囊;以及私開銅山鍛鑄兵械,更有私自招募兵勇欲行不軌的行為;裡面甚至還包括了插手干預後宮等事件。這些都是極為隱秘之事,甚至有些連他也只是略微窺知一鱗半爪,但這上面卻是記載詳盡,而且證據確鑿。
如果說之前多少是因為已被逼至絕境無路可去,才不得不投靠依附於端王的話,現在他才算是真正的深切體會到端王的強大和可怕之處。他也終於知道了端王之所以需要自己的原因,這些東西再加上自己這個蘇家曾經的親信,就憑這些已足以令整個蘇家永無翻身的餘地。
過了良久,寧世臣方才啟口:“端王殿下有何差遣,請直說就是。”
“本王若是要你置蘇家於死地,你可會有所不忍?”君宇琤彷彿饒有興致地看著寧世臣,微微笑道。
“世臣自信在過去的十七年裡,從未做出過對蘇家不忠不利之事。”寧世臣的唇邊又慢慢地浮現出那種溫文無害的笑容,而且在漸漸地擴大,“此番是蘇家負我,而不是我負蘇家。”
君宇琤知道自己並沒有看錯,這個男人果然夠冷酷夠無情,也的確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不僅非常聰明而且非常實際。這樣的人絕不會拘泥於世俗的禮儀道德甚至是道義,而是靠著本能,在自身的慾望驅使之下,尊崇、追隨著利益和權力,他所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
“不過,若是端王殿下想要一舉置蘇家於萬劫不復,其實有一個更直接更簡單的方法。”寧世臣沉吟著,忽然道。
“哦,寧先生請說。”在這一刻,寧世臣分明是看到了君宇琤深沉眼中倏忽閃過的光芒,隨即又消失無跡了,他看不懂這光芒之中的含義。
“當今皇上。”寧世臣頓了頓,慢慢地吐出了這四個字,只不過這每一個字都是重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