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湛看著她一臉的鎮定堅決,雖不知她下了什麼決心,卻也多少摸著了點數。他輕笑著想支起身,無奈渾身痠軟無力,竟是一點力氣都用不出來。
“別動,躺著吧。”她走到櫃櫥裡抽了條毯子出來,替他蓋上。
“綿翼,這時令還早……”他訝問。
蘇綿翼因他這一聲喚稍愣了愣,抬頭朝他看了眼,又迅速調開,回答的聲音略顯硬板,“‘冥思’陰毒,耗陽過盛,你營衛本就失養,恐會著涼。”
許樂湛看著她頰邊淡淡的粉紅,微乎其微地笑了下,只淡淡看著她替他掖好毯子,把笑意收入眼裡,面上是絲毫都沒洩露出來。過了會兒,他才道:“你也回去睡睡吧。今兒晚上估計還會來一遭吧?”
蘇綿翼整被子的手一頓,低垂的眼瞼遮卻了那一絲不同尋常的擔心與……心疼,只是點了點頭。“好。”
八月廿九夜,府裡上上下下都聚在俯園外。許樂湛在接連十多日的折騰下,人已憔悴得不行。那張本來充滿著睿智俊逸的臉,如今兩頰下陷;那雙本來清幽明銳的眼睛,如今深深地凹了下去;那雙本來玉潔修長的手,如今在兩側上結滿了痂,並不斷有新的傷痕出現。
許樂湛的嚴禁除了蘇綿翼以外的任何人進入俯園的命令早已擋不住齊流泠與賀曉簾等人,一個個都守在床邊上,即便不能靠近他,只要能聽見他的呼吸也好。
蘇綿翼手中緊捏著荊釵,連釵的下墜已刺入了肌膚都不曾有所覺。今晚估計就會把‘冥思’勾起來了。
滿室的幽香,使得這番情景更添悽迷。許樂湛死死地咬著唇,唇邊蒼白的下頜已滲下血絲,在濁重的呼吸聲中,這詭異的紅襯著那驚人的白,竟像是勾魂攝魄的無常那長長的血舌。他微張的眼其實已看不清任何人,汗液滴進去,或許還有不為人知的淚吧。總之眼前是模糊的,但他知道,這個位置,離他最近的位置,有她在,蘇綿翼!
“別咬了!喊出來,這兒只有我在!”蘇綿翼看得實在不行,想伸手把他的嘴掰開,卻不敵他的死勁。她生平第一次撒謊。
他感覺到有一股如蘭的氣息吐在耳邊,說不出的柔軟,裡頭有心疼,有急躁,但也有遲疑。呵呵……她,她還是……她是真的……不會撒謊哪……
體內似有一把冰刀,每呼一息,便隨著那震動刺到心,刺到肺,刺到肝,刺到腎……不,不是一把,而是無數把……同時刺……同時鋸……對,就像是這樣,在鋸……他的手猛地一用力,一拳打向床沿的木板,但在下一記時,手驀地被一陣柔軟包裹住。
蘇綿翼緊緊抓著他的手,湊到他耳邊,“不喊疼,你喊我的名字!”
唔……聽,聽起來……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他彷彿輕嘆般的喚了聲,“綿翼……綿翼……蘇綿翼……”
齊流泠在一旁看得不忍,別過頭去。那窗外,是賀曉簾招來的法師,正為湛兒祈命。
“綿翼……綿翼……”一聲聲,一次次地喊她的名字,卻是一次比一次壓抑,一次比一次難熬,由這聲名字中翻湧而起的痛楚,深深地傳到蘇綿翼的心底。她看著他快要昏厥過去的神情,緊握著他的手,彷彿要把自己的力量也透過這手給傳過去。
“你說過的,你許過我的,我沒叫你死之前,你絕對要想方設法地活下去的;不許昏過去!許樂湛!”她大聲地喚他的名字,忽然一咬牙,“許樂湛我告訴你,今日我也許你一個,我若真的治不好你,我就陪你死!你知道的,我說到做到。”這意味著什麼?這有什麼意義?一時間她已無力去考慮太多,她知道他之所以什麼牽掛也沒有,是因為他的身上根本沒有什麼需要他牽掛的。但現在有了,她以生死與他相系,他是個負責任、有擔當的人,他決不會希望自己連累到別人。她許他,以命相陪!
“小翼?!”齊流泠在一旁聽得心驚,隨即淚如雨下。她忍了太久了,因為這兒得靠她撐著,但現在她知道,最能支撐湛兒的人撐得極牢。她抹著眼淚,由一旁早就哭得兇的芝兒扶出屋去。
許樂湛凌亂的神志裡忽然極清晰地衝入一句“許樂湛,今日我也許你一個,我若真的治不好你,我就陪你死!”,傻子!她真傻……治不好就治不好,亂髮什麼咒!……被天上地下的神靈聽見了……不定真作準拾了去……這傻子……好吧,不昏就不昏吧……他竭力睜開迷濛的眼,其實已並不能看見什麼……但他努力想睜開,好歹讓她知道,自己還是有一限生機的。
“許樂湛……”
他彷彿聽見一聲哽咽,她在哭麼?有什麼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