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了口甘冽的酒水,點頭:“記住,無論什麼時候,都要照顧好自己,為自己留足後路。”
“好,尊主,我聽您的。”
赤陽不拘小節地給我夾菜,與我一起把酒言歡。
酒過三巡,我的餘光卻掃見了殿外門邊一片玉白色的衣角。
是皓寒。
皓寒這人心思多,赤陽和我在一起開心說笑時,他從來不出現。
赤陽表面大大咧咧,粗心大意,可實際上,卻很會照顧人,心細如髮。
我伏在桌上看公文看得犯困睡著時,他會輕手輕腳給我披上披風。
我睡醒腦子犯渾,寫字不利索時,他便沏上一盞合我口味的清茶送過來給我醒神。
春日到了,他會在勾魂途中,從人間折一束桃花送給我。
夏日摘蓮蓬,秋日偷果子,冬日還把雪兜回冥界,給我捏雪娃娃。
我帶他一起出門辦事,遇見危險,他總是第一個護在我面前……
聽風不止一次猜測,赤陽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可只有我和赤陽本人知道,他做這些,只是在報恩。
有的人,天生道德感便極重,滴水之恩,必要湧泉相報才好。
而且我倆,算是知音。
他知我心中有人,所以日日鬱鬱寡歡。
我知他悅愛花娘,但因罪仙身份,總是自卑。
我替他暗中照拂花娘,他就為我摘花,順路去皇宮打探那人近況。
我倆,不過是藉著對對方的好,來縫補破裂的自己罷了。
可我沒想到,那段難熬的時間,我唯一的同伴,竟在一次意外之中,喪了命,再也回不來了。
赤陽被皓寒帶回黃泉司的時候,整個人都被厲鬼撕成了七零八落的血肉塊。
我看著血肉模糊的他,只覺得好似有把鋒利的匕首,插進了胸膛……
眼眶又酸又熱。
皓寒低頭歉意道:“對不起尊主……是我沒能保護好哥哥,那厲鬼太厲害了,哥哥根本沒機會逃,就被厲鬼撕成了兩半,哥哥、是被厲鬼虐殺而亡……”
我根本不敢想象赤陽在死前究竟承受了多麼痛苦的折磨,我生氣,我憤怒,但對著同樣滿身是血的,面色蒼白的皓寒,我捨不得發作。
赤陽生前,除了花娘,最寶貝的就是這個弟弟。
我強忍怒意與悲痛安慰他:“皓寒,節哀。別自責,此事與你無關,是本尊不好,本尊不該遣你們兩人單獨去捉拿那東西……害你哥哥喪命。”
咬緊牙關,我哀然道:“你放心,本尊一定會將兇手,千刀萬剮,替你哥報仇!”
他深深瞧了我一眼,面無表情地點頭。
後來,我親自跑到陽間,將那隻殺害赤陽的兇手一掌拍得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可即便我殺了那隻厲鬼,也沒有用了,赤陽再也回不來了。
我和皓寒將赤陽葬在黃泉司東頭的那片彼岸花地裡那日,花娘跪在赤陽的碑前哭得痛徹心扉,直到哭啞了嗓子,哭青了眼,花娘才跌跌撞撞地回到鬼市……
繼續賣酒。
只是打那日開始,他們說,再也沒見過花娘笑了。
又幾年,花娘不賣酒了。
花娘從鬼市消失了。
我派人找了她好多年,十年後,她突然變成了忘川河上的擺渡人。
年少不在,美貌不在,只一白髮蒼蒼的耄耋老人。
還瞎了眼。
我知道,這麼多年了,花娘其實一直都沒能走出來。
她在忘川河上擺渡,是還心存一絲希望,希望,有一日,能在河上見到他……
哪怕她明明知道,神仙沒有來世。
赤陽走後,陪伴在我身邊的人,就換成了皓寒。
皓寒和他兄長的習慣一樣。
會在天冷時給我加衣,會在我渾噩時給我沏茶。
會從人間給我帶來一束嬌豔桃花。
會在我看公文時,安靜佇立一旁,給我研墨。
但我清楚,那不是真正的他,他只是一直都在模仿自己的哥哥討好我……
他身上雖然有赤陽的影子,可他終究不是赤陽。
他不會巴巴的央我為花娘解決麻煩,也不會激動地告訴我,陽界那位皇帝又在朝堂上砍了哪個貪官奸臣……
他根本不知道,我心中,早已有人。
而他,所做一切,也並非出於知音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