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走狗烹!古今皆然。
可如今,他遲疑了、迷惑了,心裡雖極力抗拒不予接受,可還是漸漸地、一點一點地、不太情願地接受了這個現實——他們,是以真心待他。
不是因為他尚有利用價值,不是因為聶府布莊暫時還離不開他。
因為,他們是這樣地對待著每一個人。
府中老僕中風生病不能再做活,他們沒將老僕一腳踢出門外,而是為他請醫買藥,侍奉得一如長親;府中侍女適齡離府外嫁,他們不會因侍女的離府而棄之不聞,而是不忘為她附上一份嫁妝,叫她有事儘管回府來……
冷眼旁觀的他,不再一心認為這只不過是聶府利用人的幌子而已,而開始相信,聶府上下正是一直以誠以心待人,也正是在如此待他。
非關利益。
可,為什麼,人可以毫無條件地對他人誠心以待?
真是無條件的嗎?
無條件地以真心對待一個不知底細、並無深交的陌生人。
有這種人的存在嗎?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冷血世界!
有沒有?
若有,為什麼“她”卻從沒遇到過?
“她”咬牙吞血地努力了多少年?日夜不歇地賣命了多少年?“她”嘔心嚦血地拼命幹啊幹,為的是什麼?不就是——讓別人認同“她”的存在、認同“她”的存在並不是一個可笑的錯誤,而是“她”的存在是有價值的!他們可以接納“她”、真心待“她”!
可,“她”得到了什麼呀?
狡兔死,走狗烹!
“她”辛辛苦苦、扔掉一切人性、拋棄良心所努力換來的,卻是一把無情的熊熊大火!火,那把可怕的火,活生生將“她”燃成了灰燼,無情地將“她”吞噬在親情的放縱大笑裡!
無人傾聽“她”悲泣的哀號,沒有一個人肯為了“她”講一句話,哪怕嘆息過一聲。
而那把消逝了“她”來世間一遭的無情火,是平日總笑說愛“她”寵“她”憐“她”的父兄血親們親手點燃的——
哈,多諷刺,多——好笑。
“她”——好恨!
好恨!
那把火一直燃在他的心肺之間,日日夜夜,無從熄滅過。
它總在時時刻刻用熾痛提醒著他,狡兔死,走狗烹!
或許,昨夜的噩夢是“她”在好心點醒他,不要再迷惑於這看似真誠的親情中,該是他離開這日夜困擾他思緒的聶府的時候了。
“伍……伍先生?”
因為他無法接受這府中人毫無心機的笑容,接納不了府中人對他的誠摯。若這些都是真的存在,“她”為何從沒得到過一絲一毫,“她”——死得不甘啊。
“伍先生?”輕聲的問語依舊柔柔響起。
“她”恨哪,恨不得——
“伍先生?”
柔柔的女子暖語慢慢滲入了他紛亂的思緒,如清泉、似甘霖,悄悄浸潤了他那緊繃如弦的荒漠心田。
他深吐氣息,調整情緒,猙獰的臉龐上重新覆上溫和的笑意,慢慢轉身,迎上身後的年輕女子。
第二章
揚起溫和的笑,他舉手一揖,“啊,對不住,自行一時失神,怠慢了阿濤姑娘,還請姑娘勿怪。”
“怎會呢?”年輕女子搖搖頭。
“姑娘有事?”細瞄一眼一臉困惑的女子,他心裡已知是什麼困擾了她。
“沒、沒什麼事。”端莊清秀的圓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容,“只是瞧見先生在此站立了許久,恐……恐先生同我一樣,也,也迷了路,才過來問一聲的。”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輕頓一下,又輕聲問:“沒打擾到先生吧?”
“哪裡有打擾到自行?”就知這阿濤姑娘又迷了路。伍自行微微一笑,輕易地撤下防人千里的心防,因為同聶府眾人一樣,打從第一次見面起,他便毫無緣由、卻由衷地喜歡上了這位平實沉靜的女子,也是——聶府實際上的大少奶奶。
二年前,二十有七的聶府大公子聶修煒舉行盛大婚宴,廣邀好友,遍請各方人士共同見證他一生一世的婚禮,熱鬧隆重地迎娶了一位不知出身何門的妻子,此事在京城成了一則小小傳奇——因為新娘子在拜堂前一刻,竟以死相挾——不嫁!
這罷婚傳奇在京城引起了軒然大波——京城聶府的大少奶奶耶,別人搶破頭的寶座,竟也會有人不稀罕的!
莫談京城聶府的赫赫威名,單講聶大公子絕世無雙的完美品性,已讓眾女子們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