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事啟動之前,他也已與那位身份至高尊貴的皇帝陛下談好了,他只負責守衛皇宮後院不受那些兇人入侵打攪,並不代表他會殺人。
幾年前他雖然是為了隱藏身份,逃避北雁王府追捕,所以才會聽了林師弟的勸,剃度出家在湖陽南城小廟,但那時廟裡還活著的那位老和尚給他的教誨。他並未當做兒戲耳旁風。…
他雖然是半路出家,以後很可能還是會還俗。但近幾年廟裡的清靜生活還是給了他一些影響和啟發,已經有漫長的幾年時間沒有動過殺唸了。
即便他沒有剃度出家為僧的這幾年生活經歷。自他長大學藝的那古老門派追源溯根,他待人處事的意念所向大致與林杉對待這些殺手的態度一樣,可能也存在殺伐一途,但絕不會像今夜這般血腥殘酷。
望著那群殺手在陸續被自己以拳擊得骨裂,以掌震得吐血,失去了攻殺之力跌坐地上之後,很快被四周圍攏而來的大內侍衛以及羽林軍卒持矛揮刀砍殺致死,溪心覺得,這些人雖然不是死於自己之手,但……其實還是死於自己之手。
但自己又不能因為憐憫而付出行動,憐憫尚只能放在心中,出手依然不能停止,進入了今夜的血洗殺戮圈,便無法再中途而退。
因為事前許給皇帝的那個承諾,還因為他終究不能算純粹意義裡的佛門中人。
如果他現在退了,走了,今夜要遭血洗的可能就是皇宮裡那群可憐人,在這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遊戲裡,溪心暫時選擇了他最先承諾的那一方。
但這樣的事,在今夜之後,他想自己絕對不會再行一遍。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名僧人,也許在今夜狼牙城內的殺喊終於歸於平靜之時,他應該粉碎己身為死者超度清洗自己手裡的罪孽。但他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大致只算佛門過路人。他真正忠誠崇敬的信仰還在那個古老的學派裡,無論時間地點身份如何改變,他只信奉北籬所學。
可今夜他的所為,還是讓他禁不住感受到了有生以來最強烈的噁心反胃感,自然垂在黑色袍袖裡的雙手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任何事情,有始便有終。不知是今夜殺的人已足夠多,無月星稀的深沉夜空下,冷兵器交接碰撞發出的尖銳聲音,拳腳肉搏擊打發出的鈍聲,以及沉悶的吼喝聲交雜在一起的嘈雜終於漸漸寧熄。
不管京都守備軍統領大人厲蓋負責守衛的皇宮正大門,以及由皇帝陛下親自監督守衛的北側門,這兩處地方的兇徒殺完了沒有,此時的溪心大致可以確定,他守的這處朝向東面的皇宮後大門算是已經血洗乾淨了,並且他毫無興趣去檢視那兩處守衛者需不需要助力支援。
他迫切的想要離開這片建築群高闊華美。但充斥著血腥氣味的地方。
他不知道今夜待他回到那處深處竹林中的小廟時,是不是會在將要邁步入院的前一刻,遭受悲慟千百生靈之死的神靈以雷劫劈伐。
但他仍然必須回到那兒去。
除了回到那裡。還能回去哪裡呢?
摘下鐵塑頭盔,露出真實面貌的溪心緩慢輕微的嘆了口氣。擊傷百餘位刺殺高手尚還未給他帶來真正的疲倦,但他在剛才看見那些已經失去攻擊能力的殺手迅速被羽林軍卒決然殺死,他看累了。
而看著眼前這位似乎以前從未出現,但在今天甫一出現,展現出的武道修為竟與武神大人十分接近的無名高手露出面孔,竟是一位剃度僧人,站在溪心身邊的眾羽林軍卒禁不住都是暗暗吸了口氣。不過,因為軍人的紀律性。此時並沒有一個人開口說半個雜字。
然而看著溪心竟當著眾人的面卸去頭盔,以真正臉孔示人,緊接著他又開始解身上那件黑色錦袍,就站在他手側的東宮侍衛長意識到一個問題,遲疑片刻後終於忍不住沉壓著嗓音開口道:“大師這便要離開了麼?”…
“是。”
溪心沒有隱瞞,但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他已經解下那身未沾染半滴血汙的黑色錦袍,連同黑色鐵塑頭盔,交還至身旁的侍衛長手裡。
黑色錦袍的下面,仍是溪心那身常穿的素色僧衣。沒有黑袍的遮掩。素色衣衫反映著薄弱星光和不遠處皇宮燈火,使溪心的身影在人群中更為明顯。隨著四周的羽林軍卒漸漸都將目光遞過來,看著那素衣僧人異常平靜、靜到淡漠的臉色。已經有一些人意識到一個問題。
佛門中人,戒絕殺戮。那素衣僧剛才也的確沒有親手殺死過任何一個兇徒,至多也就是打殘了,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戒條,但……陛下為何要派一個戒殺的僧人守衛皇宮後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