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一直不知道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現在明白了。如坐針氈。勖存姿不停的帶來噩夢,一天廿四小時,一個月三十天,我不得安寧。
生活不錯是有了著落,然而我付出的是什麼?
我倒在床上,把被子拉過來。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太陽昇起來,我還是要應付新的一日。
一切靜止了七天。
然後辛普森接到勖存姿的電話,說他隔兩個星期會來看我。那時剛剛過完聖誕。他在什麼地方過節?香港?倫敦?我不知道。
我只跟辛普森說:“你懂得安排,你去安排。”
真是大亨,新寵說錯一句話,便罰她坐三個禮拜的冷宮。這個世界,白痴才說錢沒用。
我才不介意聰恕問:“你怎麼選擇這種生活?”
什麼生活?如果我的父親不是勖存姿,我又有什麼選擇?你到大洋行去看看,五千元請個大學博士回來,叫他站著死他不敢坐著死。哪裡都一樣,天下烏鴉一樣黑。聰恕是那種窮人沒麵包吃,他叫人家去吃蛋糕的人,他媽的翻版男性瑪麗安東奈,可惜聰恕永遠沒機會上斷頭臺。
喜寶 二 喜寶 二(17)
晚上我看電視,他們在演伊莉莎白一世的故事。我看得津津有味。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做女皇又幾時高興過。整天看斬頭。英國人真野蠻。她母親安褒琳被她爹斬的頭,因為安褒琳不肯離婚。她堂妹蘇格蘭的瑪麗又掉了頭。表妹珍格萊又照樣被她治死。(我想她晚上做惡夢時一定時常見到一大堆無頭鬼跑來跑去。)
我喜歡珍格萊。如果你到國家博物館去,你可以看到珍格萊貴女面臨刨子手的一大幅油畫,珍的眼睛已被■目蒙■住,跪在地上,服侍她的女侍哭昏在地。
那幅圖畫給我的印象至深。珍格萊死那年才廿多歲,而且她長得美,我實在不明白一個女人怎麼可以把另一個女人放在斷頭臺上,也許是可能的,所以她是伊莉莎白一世。
我看電視可以看整夜,邊喝白酒邊看,有一天我會變兩百五十磅,得找兩個人把我抬著走。
我伸個懶腰。最好是八人大轎,只有正式進門,名媒正娶的太太才有資格坐八人轎。
我上床睡覺,明天的憂慮自有明天擋。
我睡覺怕冷,從來沒有開窗的習慣,連房門都關得緊緊的,以電氈裡身,而且非常驚覺。即使眼安眠藥還是不能一覺到天亮。
這是第六感覺,半夜裡我忽然覺得不對勁,渾身寒毛豎立,我睜開眼睛。但是我沒有動。一個黑色的影子在窗前。
呵上帝,我的血凝住,這種新聞在報上看得太多,但是真正不幸遇上,一次已經太多。我希望枕頭底下有一把槍。
我不敢動,不敢聲張。
他想怎麼樣?我的冷汗滿滿一額頭,他是怎麼進來的?這間屋子有最好的防盜裝置,一隻老鼠爬上窗框都有警鐘響,這個人是怎麼進來的?
三十秒鐘像一個世紀那麼長。老實說,我害怕得瘋了。他忽然掉過頭,向我床邊走過來,我忍不住自床上躍起,他掩住我的嘴。我瞪大眼睛,心裡忽然平靜得十分。
完了。我想,不要呼叫。不要掙扎。他比我還害怕,我不要幫助他殺死我。我平靜躺在床上。
那人輕輕的說:“是我。”
我沒聽出來,仍然看著他。
他把手鬆開,我沒有叫。
“是我——小寶。”
勖存姿。
我全身的血脈緩緩流通,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
是他。
我們鋪了紅地氈侍候他他不來,這樣子重門深鎖地偷進來,這是為什麼?為了表示只要有錢,便可以為所欲為?
“我嚇怕了你?”勖存姿輕聲問。
我點點頭。
房間裡很暗很暗,我只看得到他身子的輪廓。
他按亮了我床頭的一盞燈。燈上的老式水晶垂飾在牆頂上反映出虹彩的顏色。我看看腕錶,清晨三點四十五分。
他為什麼在這種時間出現?
他開始解釋:“飛機既然到了,我想來看看你。”
在早上三點四十五分,像一個賊似。
我自床上起來,披上晨褸。我問道:“喝咖啡?”
“不,我就這樣坐著很好。”
我笑一笑。他那樣坐著,提醒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咱們坐在他石澳家園子裡談天的情況。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沒有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