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巨響也嚇壞了司機廖叔,他突然踩下煞車,開啟車門便跑了出去,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一臉驚慌的丟下一句話:
“對……對不起,小姐,我擔心我家裡的妻兒,我要先回家去了。”語畢,他就竄進雜亂的人群中,不見蹤影了。
“回來啊!老廖。”奶媽對著消失在紊亂人群裡的司機吼著:“你要棄我們於不顧嗎?”
“奶媽,讓廖叔去吧!我們用走的,已經離家裡不遠了。”紀菱下了車子,疾步的往煙火瀰漫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難民瘋了似的往碼頭奔竄,整個城鎮亂成一團,哭喊聲、尖叫聲,以及陣陣攝人心魄的隆隆爆炸聲,其中還夾帶著駭人的機關槍聲,達達的不絕於耳;這些聲響像天崩、像地裂,隨著這染滿鮮血的城市在怒吼、在掙扎……
紀菱看到眼前的景象,覺得血液好似在逐漸流失,她咬著唇,努力揮去暈眩不已的感覺。
就在此時,一位中年人抓住紀菱的手臂,急急的說:
“傻瓜,你怎麼往城裡跑?趕緊往港口的方向逃,快點!最後兩個船班還沒走,快點逃啊!越共打進來了,你看!”他指著遠處巍巍聳立的鵝黃色與白色的法風建築物。
“大統領官邸已經升起解放軍的軍旗,西貢是真的淪陷了,別再流連了,再耽擱下去就會走不成,快走吧!”那位中年人丟下這些話後,就往港口的方向快速的離去。
紀菱並沒有理會中年人的忠告,也沒有放緩腳步,她一直往家裡跑去。
就這樣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院子的大門,在紀菱要入門的當兒,她與榮嫂撞個滿懷。
榮嫂一臉恐懼的高喊:“殺人了!殺人了!救命哪!”然後,她就發了瘋似的往外跑去。
紀菱一臉慘白的衝進大廳,厲聲的喊著:
“爸……展桓!你們在哪裡?爸爸!展桓,回答我啊!”紀菱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到處尋找他們,但是卻沒有半個人回答她。
就在她走到後院時,被眼前的景象駭得停住腳步,血液迅速自身體裡抽離讓她刷白了臉。
她看到自己的父親動也不動的癱倒在地上,臉仰望著天空,而他的身體就浸在一攤殷紅的血泊中。
在不遠處她看到了史詠虹,她的衣服像被野獸撕咬後的狼狽不堪,她的神情痴呆、頭髮紊亂,似乎沒了神智;她坐在一個男人的腳邊,而那個男人正用一對綠色的眸子瞪視著自己。
他是史展桓,而他手上正握著一把機關槍。
見到這一幕的紀菱,全身不可遏抑的戰慄著、雙唇顫抖著,雙眼直盯著眼前的景象;她看到手持槍械的史展桓,又看著倒在血泊中的父親,瞬間明白榮嫂為何會高喊殺人了這句話,也頓悟奶媽剛才辱罵史展桓的那番話。
她的心在此時被利刃撕扯成一片片、一塊塊,對史展桓一切的情愛、眷戀,也隨著殘破的心消失殆盡。
紀菱撲向父親的軀體抱著他,暗啞的發出嘶吼聲:
“啊!不……爸爸,這不是真的……這是惡夢……天啊!誰來從惡夢中救醒我啊!”
紀菱悲慼哭喊著,她看到站立在不遠處、面無表情冷眼瞪視她的史展桓,立即不假思索的欲撲向史展桓身上。
但此時奶媽從門邊突然竄出,死命的抱住紀菱,將她拖往門外,一面連聲的喊道:“危險啊!小姐,你不能過去。”
“不!放開我……啊!放開我,我要去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別傻了,他已經殺了老爺,會再殺了我們的,你別再相信這喪盡天良的雜種了,快逃啊!”
紀菱發了瘋的狂叫著,滿臉的錯愕與淚痕,以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著:“為什麼!史展桓……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為什麼!”
突然,一聲爆炸聲在史展桓與紀菱之間炸開,那豪華氣派的宅子傾頹下來,瓦礫、碎石瞬間滾落,塵埃在風中飛揚,煙硝在空氣中瀰漫。
這一切阻隔在他們之間,在煙霧瀰漫中,彷彿看到史展桓的綠眸在這一瞬間慟訴著一股悲涼。
就在這驚鴻一瞥後,房子在剎那間失去原有的富麗堂皇,慢慢的成了廢墟。
湛藍的天空已被烽火染成赤紅,像血管裡脈動的血一般殷紅,隆隆炮聲淹蓋了人們爭取生存的空間、生命的尊嚴;原本富庶的大地在哭號、壯麗的山巒在哀吼、迤灑的河川在鳴泣,紀菱淒厲的悲鳴伴隨著風的呼嘯,在天地間迴響著……
紀菱模糊的意識漸漸自塵封的回憶中甦醒。
驟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