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在一念之間。
北郡藥王見君執換走為奔,眉頭微蹙,問袁出道:“你們主子慣常這個脾性?小時候可不是這樣。”
袁出怎敢議論大帝的是非,只得斟酌道:“娘娘的病情,讓大帝寢食難安,還請神醫出手解大帝之苦,救大秦臣民於水火。”
北郡藥王的眉宇間同太后的確有幾分相似,袁出不敢直視他的面容,說話時微微垂首,以示恭敬。
誰料北郡藥王竟嘆了口氣:“對一個女人的寵愛鬧得天下皆知,對你們主子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方才在溫泉池中,北郡藥王洗著一身倦意,他的外甥大秦皇帝立在簾外等他,若非出自對他這個舅父僅餘的那點恭敬和禮讓,以他暴烈的性子,定會將他從溫泉池中拽出來,送往那個聽說已虛弱不堪的女人身旁替她診治。
太過了解他這個外甥的暴行,天下蒼生對他來說,能用時便是棋子,不能用時便是棄卒,他怎會在乎一個女人的死活,且獨獨是那個女人?
“那個女子有什麼好的,聽你方才說她還懷了孕,遍天下的女人那樣多,你年紀不小了,若是想要孩子,自然該找個身子康健的。若是生下個死胎或怪胎,又是一重麻煩。而且你有那等閒工夫大興土木,竟不知好生調養自個兒的身子?四月將至了吧?”
北郡藥王說這話時,無論是對那個未曾謀面的女子,還是對他這個居高位的外甥,一樣的淡漠。
可那個鬼迷心竅的大秦皇帝卻苦笑道:“舅父,朕這具身子已破敗,治不治倒也無妨,生死有命,朕早已看淡。可裡頭那個女人不一樣,朕親眼瞧著她一日日地憔悴下去,這會兒好不容易有了求生之意,舅父無論如何要幫朕保住她和她腹中的孩兒。朕的身家性命,若不在天,便是系在她的身上。”
才說了兩句又沉不住氣,急道:“這些話日後再對舅父說也不遲,朕只怕她那副身子熬不住,才吃了藥睡下,卻不知能熬幾個時辰,舅父早些去瞧瞧她,也好早些解了她的苦……”
其實,北郡藥王什麼都知道,有孔雀在,他更是明瞭許多內幕,只是他沒有人可透漏,且對大秦皇帝來說,他不具備威脅,因此能與他說下去。
他語氣淡淡地問道:“她就是你從東興帶回來的那位公主?老夫聽說,東興已為她舉行過葬禮,沒找見屍首,只是個衣冠冢。如今她什麼也不是,你從小就厲害,不懂禮讓,凡事勢在必得,半分耐心也沒有,竟能受得了她的折磨?”
長達三個多月的隱忍和磨難中,君執的心第一次被除她之外的人戳中,這許久以來,他心中積聚的苦澀同鬱結連他的寵臣薄延也不曾吐露半句。乍聽他的舅父問起,一股子不知何種情緒在五臟六腑散開,一直蔓延至四肢百骸。
從他的妻生機勃勃到半死不活,再到懷有身孕,所有一切他都不可掌控,從未預料到下一瞬會發生什麼,是否會有天命將她帶離他的身旁,或是徹底帶離這人世間。他不敢確定,他再不信命不信神佛,也不由地心存畏懼。
東興盛京榮昌公主的衣冠冢,是否與那個慘遭橫死的病駙馬葬於一處?他遂又恨了那個橫死的墨問,連她的衣冠冢之側埋葬的人都要嫉妒無法容忍,躺在那裡的人,應當只能是他……
病駙馬墨問死了,他的妻也隨他而去,那些東興盛京留下的種種印記,都如雲煙散去,銷聲匿跡。
閉了閉眼,君執索性席地而坐,也不管一身便服被壓成什麼模樣,未張口,自言自語道:“舅父你不知道,她那個人,雖然傻,可命中帶寵。多少人拿她當個寶貝,獨朕耐性最差,氣急了還常常對她發狠,近來尤其如此。等她快不行了,求著朕讓她去死時,朕只覺得天下蒼生都是狗屁,只要她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似是想起她自戕時的種種,君執往日寒波生煙般的黑眸一派脈脈溫情:“……在那之後,但凡有受不了她驕縱任性的時候,朕便會在心裡想,當初那幾個人,無論其中任何一個得了她,也必會當個天賜的寶貝般寵愛。可他們到底沒能得到她,她落在了朕的手裡,朕若是不能待她更好,她恐怕要去想著從前那些人的好,覺得朕是個暴君是個混賬,便越發不肯呆在朕的身旁。朕的確是被折磨怕了,只得更有耐性,對她更千依百順,將她的心拉扯回來,即便拴不住,也要泡在蜜罐子裡融掉……朕自那時起,便是這般想的……”
君執說話時,聲音空闊遼遠,似從遠方而來,卻又像是從他的心底傳出,字字句句往人心最柔軟的地方戳。
北郡藥王這時才篤定,不可一世的年輕皇帝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