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雲雨過後,我們這群剛剛跳出陷阱的困獸,卻又猛然跌入了另一個無底深淵——從俘虜口中得知:在涼州事變的第三天,馬繼援就帶著一個衛兵,化裝成商人逃到了青海(這與我們當初的判斷大致相符。但是還沒等他來得及組織青海決戰,解放軍已於九月五日攻佔西寧,馬氏父子雙雙乘飛機逃往臺灣,青海軍團全軍覆沒……與此同時,劉仁部下彭銘鼎又率領包括駱駝團在內的萬餘名甘軍在酒泉通電起義,甘肅全境宣告解放……“咣——”這一訊息猶如一聲重錘,粉碎了我們全部的夢想。多少次槍林彈雨的衝殺、多少次死裡逃生的危難,到此時此刻全成了一文不值的徒勞。馬黑馬當即鋼刀失手,後退幾步,靠在牆上變成了一尊泥塑。白蛤蟆團長則如一團肉泥癱坐在地上,兩眼珠翻了白。我和孫龍等其他人,也都目瞪口呆閉了氣……
天地命運,就是這麼的千曲百折!倘若這時候解放軍追兵聞聲殺到,我們一定會束手就擒而不做任何反抗,因此也就會免了日後那十幾年的非人生活。可惜當時的情況不是這樣,當我們殺退駱駝團後,茫茫戈壁竟是一片死樣的沉寂,除了偶爾幾聲駝號之外,什麼聲音也沒有,連風也不刮。彷彿天意在暗示我們,叫我們自己選擇出路。
可是靈魂迷亂的人們,哪能自己走出迷途。沉默好久,馬黑馬又搖搖晃晃直起了身子,他習慣地抖著手中的軍刀,兩眼裡放出一道逼人的寒光,咬牙切齒地說:“馬步芳、馬繼援,都不是好東西!關鍵時刻,甩了呶們,呶們只有自己找命了!……現在,南下青海已沒意思……在甘肅立腳,也已不可能……(倘若我們不打剛才這一仗,說不定還可與###商量投降;可是現在消滅了人家剛剛起義的一團人馬,怎麼能說得過去?)沒法子了,眼下只剩一條路:出口外,走新疆,那裡有我們的騎兵第五軍,說不定可以找個安身之地……”言訖,不禁兩行熱淚奪眶而下……跟著,白蛤蟆團長也放聲大哭起來。他是實在太冤枉了,假若在涼州城下沒有錯誤地跟我們來,也許現在已搖身一變成了解放軍的一員;可現在邀功未成,反落了個雞飛蛋打,他的悲慨可以說比任何人都傷心徹骨。只有士兵們沒有哭,他們從當兵吃糧的那一天起,就決定了是炮灰的命運。什麼共產黨國民黨,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匹白馬和一匹黑馬的關係;勝利和失敗也只是走運和倒黴的差別;任何的政治意念,都會在一碗酒、一碗肉中連毛入口。他們面對著長官們的如喪考妣,只是木木地僵立著,聽天由命……太陽落山了,沉重的夜幕徐徐降臨。我們再也不能猶豫了,駱駝團並沒被全殲,捲土重來的危險還威脅著我們。哭者終於收住了淚,呆者也緩緩噓出了氣,無可奈何的現實統一了西去新疆的意志。我們將繳獲的帳篷、水袋和糧草物資裝上駝背,將帶不走的武器彈藥和營房一把火燒了,最後又將一百多名俘虜和馱工雜役收編為一個連隊,一起帶上走。臨開拔的時候,馬黑馬又下令,將那些原本已經決定釋放的軍官家屬也全部帶上走。我當時想說點什麼,但又沒有說出口來。那些女人們聞此噩耗如五雷擊頂,一下子跪倒在車下,哭求饒了她們。聲聲悲號,如箭鑽心。可是那個紅旗袍女子卻與眾不同,冷豔無懼色,竟笑著對她的落難姊妹們喊道:“上車吧、上車吧,嚎個啥,娘們天生就是叫狗日的,這一次說不定還碰個老虎呢!”說著,先自鑽進車廂。另外的女人們急了,扯住她的腿,連聲哭叫:“花奴!花奴!(似是她的名字或是綽號)不能去呀,不能去呀!”聲若裂帛,撕人心肺。有幾個小丫頭和小娃娃,也一陣哭爹喊媽,哭作一團。但無濟於事,卜連長等一夥士兵,死拉活扯,硬將她們一一推上車去。車門一關,軍號響起。淒厲的號聲劃過西天餘暉,一群塞外遊魂又踏上了不知其期的新疆遠征……
羊副官的證詞 第六節(1)
六
漆黑的夜,微露三兩點淡淡的星光。馬蹄的聲音踢噠踢噠,駝蹄的聲音刷啦刷啦,吱吱呀呀的木車輪子碾過戈壁,就像送葬的靈車駛向墳墓。隊伍默默無聲,猶如一條半死的長蛇在緩緩蠕動。
驀地,隊伍裡傳來一陣嘶啞的歌聲:
馬步芳呀,日他娘,
吃呢麼喝呢要打仗?
抓了兵呀,心如狼,
丟下犁祀背鋼槍……
歌聲如泣如訴,充滿怨憤。我漸漸聽出,是那個李老軍的嗓音。隊伍一片肅然,沒有人應和,也沒有人制止。
第二天晌午,我們到了嘉峪關,關門緊閉,陰雲籠罩。萬里長城從嘉峪關下橫貫南北,切斷了關裡關外。幾座古壘,寒鴉哇哇;極目西望,大荒接